後日談
噠,噠,噠。
手指在堅硬的原木桌上有規律地敲打著。聲音不算大,但這個空間裡的每個人都對那個聲音保持著高度警惕。在男性中可稱得上漂亮的潔白修長指尖上,修剪整齊的指甲再次敲打起桌子。那個聲音從剛才到現在都一直規律地持續著。不知怎的,這個聲音讓人感到很神經質,是人們的錯覺嗎?但大家都很緊張,連呼吸的聲音都不敢發出來,只能流著冷汗互相看著臉色。
其實這個氛圍不是剛形成的,從走進會議室時開始,男人就散發著寒氣了。冰冷僵硬的表情,閃著寒光的眼睛,任誰看都會覺得今天肯定有人會遭殃,萬一惹到他,說不定會被扒到骨頭都不剩。雖然他最近因為像瘋子一樣埋頭於工作,有了「比以前更老實一些」的評價,但這並不意味著人的本質會消失。傳聞在暗地裡都傳開了,有傳言說男人是個有時會根據自己的心情,毫不猶豫地做出瘋狂事情的瘋子,譬如說他有動手的習慣,有時會無緣無故地將人狠狠打一頓後,再扔出幾張支票了事,還有著連「紊亂」一詞都不足以形容的性生活等等。而他會像吸了毒一樣發瘋的傳言,在座的主管中幾乎無人不曉。
當然,就算沒有那些傳聞,他也是一個必須小心對待的男人。作為帝王的繼承人,其存在其實已經和帝王沒兩樣了。雖然比在座的任何人年紀都還要輕,但他還是翹著二郎腿坐在最上位,用手撐著下巴,眼神本身就充滿了傲慢和倦怠。男人的存在自身就具有威懾力,即使他不強調自己的權威,也具有不可逾越的壓倒性威嚴。不僅擁有帝王的血統和特有的領袖風範,男人甚至還兼備著聰明的頭腦、判斷力和實力。
但是,難道正因為他是這樣的男人嗎?男人似乎理所當然地擁有糟糕的個性,舌尖更像是帶著一把刀刃似的,在這個會議室裡,被他的毒舌傷害而精神崩潰的人不只一、兩個,更可怕的是,男人並不是用權威來壓制他人,而是逐條追究事實關係、分析現象來進行指責,因此沒有任何反駁的餘地。有時甚至連人的心理都會被他看得一清二楚,讓人不寒而慄。
這樣的男人在會議開始前就控制著氣氛,因此這個會議室裡必然充滿了緊張感,而且報告已經結束了,他也只是保持沉默,用指尖敲打著無辜的桌子,難免令人害怕,報告的人感覺就快嚇得尿褲子了。
「……咳咳。」
噠。
當有人鼓起勇氣發出清嗓子的聲音時,男人的手指才停下來。用一隻手支著下巴,用手指敲打桌子,營造出這沉重的沉默和充滿恐懼的氣氛的男人,終於慢慢抬起視線,然後馬上意識到報告已經結束,簡報停留在最後一頁,黑暗的會議室早已恢復了光明。
不知道報告已經結束,讓等待評論的公司高層們全部緊張起來的男人──鄭載翰慢慢放下托著下巴的手,挺直了身體。本季度業績報告沒有太大的問題,銷售額甚至比以往都好,難道他是還想抓出什麼缺點,說一些不好聽的話,才製造出這樣的氣氛嗎?公司高層們都咽著口水望向鄭載翰。
沒過多久,他開口了。
「就先這樣吧。」
這句話就像把鼓脹到快要破裂的氣球刺破的針一般。
他沒有多說什麼,讓男人們反而開始懷疑自己的耳朵,但是鄭載翰已經毫不留戀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男人們仍然保持著沉默,因為走出會議室的鄭載翰眉頭皺得厲害。直到他終於走出會議室,關上門後,男人們才得以喘口氣。
現在是五月底,春天還未結束,卻已經能感受到提前到來的酷暑。漆黑的夜晚,在照亮道路的路燈下,還未從樹梢落下的花朵搖搖欲墜。這是個能夠激起奇妙興奮感的美麗夜晚。
然而,在車內透過車窗望向春意盎然的夜晚街道的鄭載翰,表情卻是冷冰冰的。他偶爾會皺起眉頭,嘴角也在抽動,似乎是有什麼不滿。正如他的表情所表現出來的,鄭載翰現在處於非常不快的狀態。
這一切都是因為那該死的尹熙謙。越想越氣憤,無法忍受,甚至都想當面罵他是「狗東西」、「大混蛋」了。久違地湧上心頭的憤怒無法輕易熄滅。
距離在電影院裡激烈爭執的那天已經過去四個月了。雖然最初的一個月兩人的關係還有些尷尬,但以某一時刻為契機,現在正度過一段美好的時光。
直到昨天,鄭載翰還期待著今天的到來。其實本想快點說出來的,但還是一直忍到了今天,同時也做了很多準備。他預定了今天的餐廳,還訂好了氣氛好的酒吧和頂級飯店裡風景最好的套房,甚至還挑好了今天要一起喝的葡萄酒。
當然,最下功夫的就是要送給他的禮物。
之前就一直想好好買個東西送他了,而今天就是絕佳的機會,沒有比今天更適合送禮物的日子了,所以真的很努力地從前幾天開始,不,從幾週前開始就用心地做了準備。
今天是尹熙謙的生日。
「媽的,問題到底是出在哪裡啊……!」
鄭載翰再次想起今天早上的事情,憤怒直衝頭頂。
今天早上,是期待已久的尹熙謙的生日。
直到一起喝了海帶湯當作早餐為止,尹熙謙的心情看起來都很不錯。他雖然還沒完全睡醒,但在看到餐桌上擺的飯菜後還是咧嘴笑了,用餐時也用充滿愛意的眼神看著鄭載翰。鄭載翰確信,他那眼神中蘊含著如蜂蜜般甜蜜的愛情。
比鄭載翰晚起的尹熙謙為了和他一起享用早餐,好不容易起了床,連漱洗都還沒做,就因為他說有禮物要送給自己,就被帶到了地下停車場。直到那時,尹熙謙的心情看起來都還很好,所以鄭載翰心想,他看到禮物一定會很開心。
Range Rover LWB,車體巨大,甚至可以稱得上雄偉,閃閃發光的白色外觀同時非常合鄭載翰的心意。雖然並非沒有粗糙感,但他還是覺得這漂亮的感覺和尹熙謙很相配。
自從和尹熙謙重逢後,鄭載翰一一閱讀了與他相關的資料,因此也知道尹熙謙在演員時期買過哪種車。當時他開的是奧迪,而且是一輛SUV。就連在有關汽車的採訪中,他也有說過自己喜歡SUV,因此,他確信這次的Range Rover是個非常完美的禮物。雖然也曾苦惱要不要送賓士G-Class,但最終他還是認為Range Rover更適合尹熙謙。
到目前為止,尹熙謙都沒有過一輛像樣的車,只會搭韓柱成的便車,偶爾甚至還會向韓柱成借用他那臺老舊的破車,尹熙謙不會知道這對鄭載翰來說是多麽不愉快的事。鄭載翰本來就很想買輛車送給尹熙謙,而他的生日即將到來,自然是沒有比這更好的機會了。都說這世上沒有一個男人會不喜歡車子,尹熙謙看到車子肯定也會開心的吧。
鄭載翰把鑰匙交給了尹熙謙。然後期待著能看到他高興的表情,把尹熙謙帶到了車前。
「……」
但是尹熙謙沒有笑,表情反而還變得僵硬。
因為是完全沒有預料到的神情,鄭載翰一時慌了神。他怎麼會不喜歡呢?不,那不僅僅是不喜歡的反應──
而是一臉氣憤。
「……謝謝。我今天晚上要和製作公司的人開會,會比較晚回來。」
他道謝的話聽起來絲毫不帶有感謝的意味。因為尹熙謙壓低的聲音好像在畫出界線,要求鄭載翰別越線,這讓鄭載翰也同樣變得僵硬。
「路上小心。」
道別方式和平時一樣,但沒有擁抱,也沒有親吻。不,就算這裡是停車場,沒辦法這麼做好了,但那句道別還是木訥且毫無感情和笑意。
驚慌失措,莫名其妙,甚至感到荒唐的鄭載翰迷迷糊糊地去上班了,然後過了一段時間,尷尬和憤怒開始湧上心頭,要求取消餐廳、酒吧和飯店預約時的憤怒特別難以言喻。他想要立刻打電話給尹熙謙,或是跑去製作公司的會議上大鬧一場,隨心所欲地發脾氣、大吼大叫。他好想知道尹熙謙他媽的為什麼要這個樣子,簡直都快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