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漫長的歸國之旅，尚未踏上地面，光是走出機艙，一股來自亞熱帶的溼熱感撲面而來，若是再待久一點，溼氣和汗水黏貼皮膚就是末日般的惡夢。
這幾年在國外讀書，氣候乾爽舒服，偶爾兩天洗一次澡也沒問題，然而回國期間平均一天洗三次澡。
以為我喜歡洗澡嗎？不洗會很醜啊！
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面目可憎；三小時不洗澡，便覺油頭滿面，其貌不揚。古人都會想辦法讓自己避免面目可憎而維持讀書習慣，我想避免其貌不揚多洗幾次澡很正常吧！
溫度溼度夾擊之下，額頭即將滲出汗液。
我深感不妙，掏出手機致電管家：「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要泡澡！要有點涼的水！」
「好的，少爺，請問這次氛圍需求是高雅精緻，還是溫馨懷舊？」
我與管家相識多年，就算這幾年聚少離多，他仍記得一些我的喜好習慣，這次記他盡責嘉獎一支。
畢竟一年多沒回國，沉浸「懷念家鄉」的氛圍來滋養心靈不錯。
管家聽了我的選擇，正經八百回道：「好的，少爺，我會為您準備好您喜歡的黃色小鴨。」
……這是懷舊沒錯，但我一個二十幾歲的成年人，怎麼能在泡澡時放黃色小鴨？
管家思量我的顧慮，立即修改方案，「好的，少爺，會為您換上成年人的黃鴨。」
好傢伙，我知道他在逗我了，但我還是很想知道成年人的黃鴨長怎樣，聽起來色色的一定是因為我是成年人的關係。
「不要開黃腔。」我警告管家。
管家頓了頓，恍然大悟，「非常抱歉，如果是您五年前塞在衣櫃夾層的充氣娃娃，由於已經破損，在您母親的指示下丟棄了。」
我對它有點印象，膚色偏白，高高瘦瘦的，明明只是僵硬的娃娃，卻有一種慵懶中的性感。我一眼就相中它了，請朋友幫忙下單，宅配到府後才知道是情趣用品。
「居然破了……」
可惜，它的神韻做得很不錯……啊，我又掉進陷阱了對吧！
「那東西不是我的，而且為什麼我媽知道？」
「是的，少爺，忘了告訴您，那是在元宇宙發生的事情。沒想到真的存在那個娃娃，我無意讓您說出真相，非常抱歉。」
「……不要委屈自己做管家，做幹話王不好嗎！」我掛斷電話。
到底為什麼要留這個管家十年！
在大熱天跟管家對話竟然逼出滿頭汗，快醜到不能見人了，泡澡時放些什麼都無所謂，現在只想趕快回家。但是仔細一想……好像沒人接送我？管家只想知道我要用什麼東西泡澡，怎麼不是幫忙找司機載我回家？
我準備再打給管家時，手機螢幕冒出大哥的電話號碼。
「弟啊，有看到我派去接你的司機嗎？他從你上飛機時就在等你了。」
十幾個小時的機程？是有多怕接不到我？我張望汽車專用道，密密麻麻的各型車輛是要怎麼辨識出來？又不是浮誇的豪華轎車……
啊，真的有一臺亮白色的長型豪華轎車。
「亮白色那臺，哥特地買來為你接機的。」電話另一頭補充。
這個島國真容易使人汗流浹背。
滿懷羞恥坐上豪車後座，被空調支配的瞬間什麼羞恥心都沒了，心滿意足地靠在椅背，希望在泡澡之前不會再發生任何使我流汗的人事時地物。
司機寡言少語，讓我安安靜靜休息，一路開到連棟透天邊間戶。
這是哪裡？搬家了嗎？居然沒跟我說？
我下車探看。老家的透天別墅變成連棟邊間，難道施氏家大業大破產，我竟然一無所知嗎？我們家兼公司招牌黃金獵犬梅梅呢？家母精心養護的菜圃也不見了。
我滿腹疑惑，正想詢問這不是我家，話還沒說出口，司機一句「已送達，告辭」後，踩了油門疾駛而去。
與其說是接機司機，不如說是物流司機，宅配到府也要有人簽收啊。
這到底是哪裡啊？我在騎樓茫然張望，一樓有幾間店家，轉角有便利超商，約莫幾百公尺外有密集的高樓大廈，一眼就能看到我們家族企業的子公司「寵友」。
我們施家是食品產業起家，旗下有若干子公司，近十年才成立的「寵友」也是其中一個，主要業務是販售寵物食品和用品。
不會是因為要我去接班，乾脆把我架到附近住著？真是要瘋了，明明已經表達沒有意願了。
然而當時老爸的話再一次浮現腦海。
「你有想做的事情嗎？沒有吧？畢業後就當無業遊民也太難看了，去待著吧。」
堵得我無話可說。
老爸應該要換位思考，我這麼有錢有貌有智商的人，有一點缺點才顯得親和。
思及此事心情欠佳，天熱潮溼得令人更加煩躁，冷不防天降甘霖──何止是下雨的程度，根本是一桶水潑了過來。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我愣在原地不知如何反應，上半身溼淋淋的，水珠滴滴答答地落下，渾身散發難以形容的臭味。
以往潑我髒水的人不少，第一次有人往我身上潑物理性髒水。
我看向旁邊，一位胖胖的青少年提著水桶，舔了舔白白胖胖的手背，抹順橘黃短髮。這個動作古怪，但好像在哪裡看過。
「白米飯，你拿拖地水桶要幹嘛啊？」
隔壁傳來開門的風鈴響聲，隨即出現一名男人，圍著圍裙走到橘髮少年後面，輕輕敲了後者的腦袋，接過水桶發覺重量不對。
「你把髒水倒掉了？倒去哪裡……」
他的視線尋找四周，最後與我四目相交，想必清楚髒水的去向了。
男人身型清瘦，標準東方人的髮色瞳色，唯獨膚色白得不像話，長相清秀，幾縷髮尾亂翹，居家服鬆鬆垮垮的，圍著素色圍裙，毫無疑問是一個不注重打扮的普通人。
可是，為什麼呢？
儘管不夠帥氣也沒有好好打理髮型，瘦到顯得有點虛弱，可是那虛弱中散發的慵懶卻十分性感。
夏季微風拂過他的髮際，輕輕飄揚的髮絲像是羽毛似的劃過我的心尖。
他的髮鬢落下一滴汗珠，就算他有汗味，我有髒水的臭氣，依然有股令人神魂顛倒的氣息逐漸包覆了我。
他走了過來，說話聲音滿是歉意，聲線溫和，「對不起，應該是白米飯把拖地水潑到你身上，如果你不介意，請進來洗乾淨吧？」
他矮我半顆頭，從我的角度能從寬鬆衣領窺見鎖骨線條，甚至隱約能再看到更裡面點。僅僅一眼，禮義廉恥和成為正直男人的使命感促使我立刻移開視線。
不對，為什麼是我擔心非禮他？反過來說，我現在衣服溼得貼身，肌肉和胸前兩點若隱若現，我更該擔心自己被非禮吧？
那位橘髮少年悄悄走到男人身後，抽掉圍裙後腰的綁結，嘻嘻哈哈衝回屋內，隨即傳出一連串乒乒乓乓撞倒東西的聲音。
「白米飯！又皮癢了！」男人氣乎乎地轉身怒道，低首撓撓後腦杓，「怎麼這麼皮……」
後頸真是好看啊，真想咬咬看……
我回神過來，猛地搖搖頭，咬個屁……我的視線忍不住往下，圍裙的腰繩落在臀縫，透視圖自建腦海中，腦袋裡有炸彈引爆似的，心跳得越來越快。
我遮住會非禮男人的雙眼，「你把衣服穿好，光天化日之下成何體統。」
「呃？我嗎？」男人愣住，看了看穿著，不過沒有執著於此，「先不說這些，進來洗乾淨吧？」
腦袋仍在爆炸後的漫天灰燼中迷失方向，又被關鍵字刺激到中樞神經而口不擇言：「光天化日之下，邀請男人一起洗澡，太……太不知廉恥！」
「……你自己洗，我不會一起的。」
他無語的眼神讓我瞬間清醒過來，該死我剛才說了什麼？
「少爺，您要站在自家門前多久啊？」
管家打開大門，面無表情地來回看溼淋淋的我和鄰居男人，「大禹治水是治理黃河氾濫，過家門而不入，不是把自己弄得氾濫成災，然後去找鄰居男人一起沐浴。」
話完，管家將浴巾披到我身上，朝鄰居男人點頭致意，「薛先生您好，我們家少爺多有失禮請見諒，容我稍晚再跟您致歉。」
「是我家人弄髒這位少爺，非常抱歉，請務必讓我賠償洗衣費。」
「弄髒少爺沒什麼，薛先生不用放在心上。」
一句少爺來一句少爺去，平時聽聽沒怎樣，怎麼就有點不爽了呢？
「我叫施日畢，你不要喊我少爺。」
鄰居男人點點頭，「施先生。」
我眉頭一挑，他是不是故意的？算了，剛見面就喊名字是有點強人所難。
我雙手插口袋，又問：「你呢？叫什麼？」
管家搶先一步幫忙介紹，「少爺，容我為您介紹，這位先生姓薛名明睽，在一樓自營人貓共食小吃店。」
誰要你代為發言啦！要不要開除他的念頭再次浮現。
薛明睽清秀的臉龐泛起笑意，頰上浮現淺淺的酒窩，「叫我明睽就好。請先帶施先生去梳洗吧，我會再登門道歉的，真的很抱歉。」
見他如此掛心，我有點心疼，「不用……」
「薛先生不用費心。」管家低穩的聲音蓋過我要說的話，甚至多餘補充一句：「我立刻帶少爺去有黃色小鴨的浴室泡澡。」
要不是這傢伙是竹馬，早就把他架到火刑臺燒了。
我斜眼瞪著管家，跟他大眼瞪小眼雙雙進屋。
泡冷水澡是夏天的小確幸，舒舒服服泡到散去熱意，掃去些許搭乘長途飛機的疲憊感。管家替我準備了三菜一湯，有了屋內空調，也有胃口吃幾口熱食。
一口菜一口飯塞入嘴裡，順道問問一堆疑惑。
「為什麼我被安排住到這裡？」
「不知道，老爺和夫人沒有交代。」
好吧，我再問問大哥好了。
「那我何時要去上班？」
「不知道，等您吩咐，我會依據上班日為您調整飲食作息。」
這句話跟以前上學時一模一樣，當時管家以協助我的生活起居為交換借住我家，開啟與我糾纏不清的管家人生。
除了個頭長大之外，管家始終如一。想起令人火冒三丈的舊日時光，我放下碗筷，問：「你是不是要一起住在這裡，三天兩頭惹我生氣？」
「是的，俗話說忠言逆耳，少爺不用掛心，我不會把您的暴怒狂言放在心上。」
這傢伙真的很有氣人的本事。
管家坐在我對面，倒了兩杯咖啡，「少爺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嗎？」
「休息幾天後去接班吧，至於休息幾天就不知道了。」
我想到這件事就心煩，放下碗筷不想吃了，接過咖啡杯，「反正有專業經理人在，不差我一個。另外不管你boss我爸媽叮囑什麼，你也別一直煩我。」
管家喝了口咖啡，推了推根本不存在的眼鏡，「少爺，我是問您今天有什麼行程嗎？好讓很煩的僕人替您準備妥當。」
一定是這杯咖啡太苦了，害我差點噎到，咳了幾聲，「記住，剛才你什麼都沒聽到。」
「是的，少爺，您剛才獨自進入元宇宙進行了一次虛擬時空對話，與您對話的不是我。」
運用科技概念形容對牛彈琴，真是一位走在潮流前端的白目。
「少爺，那個……」管家喊了聲，欲言又止。
這傢伙一定很高興我回國吧，損人損得上癮，但我是不會讓他得逞的，於是滑起手機晾著他。
管家不多糾纏，嘆息道：「好吧，我打算去鄰居家幫忙洗澡，看來您很忙沒空一起。」
這句話裡太多訊息，可不能無視。
「慢著，為什麼你要幫忙洗澡？你們還會互相搓澡？浴室是潔凈身心的地方，你一起進去是想幹嘛？」
別看管家人模人樣，他從國中時就是垃圾，明明女友換了十二個星座，還是以最美好的男朋友享譽愛情圈。
薛明睽白白嫩嫩的模樣，八成被吃遍豆腐都不自知。
雖然管家沒有交過男友，可是人面獸心，不得不注意點。
「薛先生養了很多貓咪，今天是洗澡日，我有空就會去幫忙。」管家神情嚴肅，負手在前，「少爺，容我提腦袋向您諫言，自您認識薛先生不到三小時，想跟他一起洗澡，又嫉妒我和他的薛丁格鴛鴦浴，您該收斂猥瑣程度了。」
經此一說，好像是我滿腦子不正經，我會反省的，但在那之前想問清楚一件事：「薛丁格鴛鴦浴，所以在我認為有的平行世界，你們真的有一起泡澡的意思？」
管家想了想回道：「在那個世界裡，少爺也會一起進來鴛鴦。」
夠了，對不起，我不要想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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