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舫一學期有兩次大考,分別在期中與期末,每一次的考試都在一天之內搞定,從早考到晚,只有少數職業類科的班級得跨日考術科。
週一,在經歷日校的學科測驗之後,夜晚時段的影校課程裡,大多數的學生顯得較平常疲憊。
鐘響的那一刻,殷肅霜便步入教室,但這一節不是並不是他的課。
「班導,你走錯班了唷!」封平瀾好心地舉手,小聲提醒。
殷肅霜瞥了封平瀾一眼,沒答話,逕自轉身,拿起粉筆在黑板上書寫。粉筆放下時,黑板上多了幾個斗大的字。
北太平洋區五校學園祭。
「學園祭?」封平瀾眼睛一亮,「是慶典嗎!」
相較於封平瀾的興奮,其他學生的面色顯得相當嚴肅沉重。
「怎麼大家好像不是很期待的樣子……」封平瀾小聲地詢問一旁的蘇麗綰。「學園祭不是很有趣嗎?」
「影校的學園祭不是像一般學校那樣的。」蘇麗綰低聲回應,「通常參與者都不會覺得有趣……」
「什麼!」封平瀾震驚,「難道說學園祭不是指祭典,而是祭祀?我們得獻上活的牲畜或是處女血為祭品?!」
「呃,不是那樣的。」蘇麗綰有點尷尬地反問,「這在召喚師界裡算是盛事,你沒聽過?」
封平瀾傻笑,還在想理由回應時,殷肅霜輕咳了聲,冰冷的目光射來。封平瀾和蘇麗綰連忙坐正裝乖。
殷肅霜啜了口藥草茶,開口,「我想各位都知道,十二月對於所有的影校而言,代表著收成與結算的時節,向來有『血淚之冬』的稱號。各位進入影校已三個多月,這是你們將會遇到的第一個考驗。」他的目光停在封平瀾身上一秒,接著一一掃向璁瓏等人,不著痕跡地提醒他們留意。
「十二月二十五日,是全世界召喚師學院的學園祭。學園祭期間,會舉辦各類活動,包括咒術武鬥、學術交流,還有娛樂慶典。全球分六大區域同步進行。而今年,曦舫正好是北太平洋區五校的主場。」
封平瀾想到,日校的行事曆裡,聖誕節前後總共連放十天假期,所有住宿生強制離校返鄉。他本來以為這是為了配合外籍學生回家鄉過節,現在才知道,這是為了影校的學園祭清場。
他從沒想過有其他影校的存在,不過仔細想想,全球召喚師這麼多,影校當然也不會只有一間。不曉得其他影校是什麼狀況?
「……整個活動會分成兩個部分,第一個部分是實力競技,第二部分是慶典晚宴。今年曦舫負責主場招待,包辦慶典的部分。實力競技則是由其他四校各自安排試煉,考驗所有學生。」殷肅霜停頓了一下,「第二部分的慶典晚宴則是在平安夜與聖誕節兩日進行,分為園遊會攤位與宴會演出兩組,由各班自行抽籤決定組別。到目前為止,有問題嗎?」
封平瀾雖然有不少疑問,但因為對整個活動一無所知,所以也不知道無從問起。
一名學生舉起手,殷肅霜點頭意示他開口。
「我聽說過去都是派舊生參與競技賽,今年新生有保留名額嗎?」
「今年的規則改了,所有學生都能參賽,不分年級,自行組隊。」
底下學生先是微愣,下一秒就全部露出躍躍欲試的興奮表情。沒有校代表,意味著人人都有機會奪冠。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變動?」學生繼續發問。
「理事長提議的,他想讓每個人有表現自我的機會,而不是只將焦點放在少數人身上。」殷肅霜若有所思地看了封平瀾一眼,「這是北太平洋區採用的新制度,若是成效顯著,其他區域日後也會跟進。」
學生們在底下竊竊私語地討論,有人甚至已經開始拉攏隊友。有幾個平常和封平瀾沒什麼互動交集的同學,此時正用異常溫柔親切的眼神望著他,和他揮手示好。
封平瀾不明所以,也傻笑著和他們揮手,但立即被海棠拉下。
海棠怒瞪一眼,其他同學紛紛轉頭,迴避海棠凶狠的眼神。
「不要理他們。」海棠對著封平瀾低斥。
「海棠……你……」封平瀾詫然,「沒想到你的占有欲這麼強,連別人和我打招呼都會嫉妒……」
「他們是想拉你入隊!白痴!」
「喔。」封平瀾停頓了一秒,雙手撫頰,「……所以,海棠是擔心我被別人搶走嗎?」
「我只是看中你的能力而已!」
「什麼!」封平瀾花容失色,震驚地咬住小指,「……原來,海棠也和其他人一樣,只是覬覦我的肉體……」
「你他媽在胡說八道什麼!」
「後面的安靜!吵死了!」殷肅霜低吼,阻遏了臺下的交談,「下週一開始,各校的前導團隊會以姐妹校參訪團的身分陸續抵達曦舫,進行通聯定礎。前導團的學生會分派到各班與學生一同作息,來者是客,請盡地主之誼,給予基本的禮貌與尊重。」
底下的學生不甘願地應了聲。
「什麼是通聯定礎?」封平瀾小聲地詢問海棠。但海棠仍在生氣,不理他,封平瀾只好轉向蘇麗綰求解。
「那是一種空間結界,把不同地區的空間連結起來的大型咒語……」蘇麗綰解釋,「學園祭時,各學校間會張開通道結界,與主場學校連結,位於其他地點的學生,可以通過咒語往返兩地。」
「好酷!比三環三線還威!」
「慶典組別的抽籤結果會在今日放學前宣布。另外,」殷肅霜深吸了口氣,「由於學園祭進行期間,所有影校課程暫停,所以,我們得在距離學園祭開始之前的九天內,把期末考的進度全部上完,這樣剛好可以在一月時接著排複習考試……」
哀鳴聲響起。
這就是血淚之冬的威力。
「其他相關資料會公布在影校的網站和公布欄裡,有問題自己去看。」殷肅霜翻開教科書,「開始上課。」
話語方落,一陣清脆的金屬鳴音響起,悠悠迴盪在教室外走廊。
「那是什麼聲音?」
「慶典組別分配抽籤結果。」殷肅霜沉聲回答,同時目光望向窗外走道,盯著那懸在牆上的班牌。
隨著聲波,寫著影1A的雪白班板開始混濁轉灰,漾起一圈圈彩色的波紋。牌面顏色越來越深,接著轉淡,泛起淺黃色的光。
當光暈褪去後,雪白的班牌變色成紫色。
殷肅霜的臉色瞬間一沉,隨著班牌變色,化為青紫,殭屍一般的色彩。
「班牌變色了!」學生們鼓譟,坐在窗邊的人將頭探出去,「別班是藍色和紅色的。」
「這是什麼意思?」
「紅色是演出組,藍色是攤位組。紫色,代表兩者皆是……」殷肅霜伸手撫額,看起來隨時會不省人事,「我們兩項都得包辦……」
影校第二堂課,殷肅霜向科任教師借課,讓學生討論學園祭的工作分配。照理說在學園祭前,只有導師的課堂可以挪來籌備班級事務,但影1A抽中籤王的事不到下課便傳遍了影校,科任教師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放水准許。
殷肅霜向班長柳浥晨交代了幾句話之後便離開,由柳浥晨主持討論。
「所以,」柳浥晨深吸了一口氣,「先討論設攤部分吧。大家有什麼想法?」
臺下的學生面面相覷,有人低聲交談了幾句,但無人發表。
「設攤是要幹嘛?」璁瓏詢問封平瀾。
「通常都是賣食物或是玩遊戲,和夜市差不多。」
「那不就和打工一樣了?」墨里斯皺起眉,「我才不要!為什麼在學校裡還得當奴僕服務那些道德發展遲緩的人類?」
「沒那麼誇張啦。」封平瀾安撫,「校內攤位光顧的客人都是學生和教職員,應該會比較好一點……」
「未必。召喚師裡也是有一堆沒品沒水準的傢伙。」璁瓏看了海棠一眼。
海棠勃然,「你看個屁!」
「反正我們班剛好兩組都要負責,如果不想負責攤位的話,去演出組就好啦。」封平瀾樂觀地開口。
「有意見請舉手發言。」柳浥晨瞪了封平瀾一夥人一眼。
「賣什麼都可以嗎?」璁瓏舉手發問,「我想要賣汽車和飛機!」
柳浥晨挑眉,「駁回。」
「為什麼?!」
「那個預算太高。」封平瀾小聲地在璁瓏耳邊解釋。「通常攤位以賣餐點為主。而且最好能搭配點噱頭,讓客人覺得新奇有趣。」
「真麻煩……」璁瓏嘀咕,偏頭沉思了片刻,靈光一閃,再度舉手。
柳浥晨本想無視,但因為沒有其他人發言,加上璁瓏開始敲桌,她只好無奈地警告:「你最好說出些有用的意見。」
「當然。」璁瓏得意地開口,「我們可以賣牛奶。」
「喔?」
「牛奶很好喝,而且很營養。冬天鮮奶又便宜。」
「哇噢。」柳浥晨點點頭,「然後呢?」
「重點來了,」璁瓏刻意停頓了一秒才宣布,「我們可以牽一頭真正的乳牛來,讓客人親自嘗試DIY擠牛乳的樂趣!」哼,區區的人類活動,輕而易舉。
「太高妙了!」柳浥晨頻頻點頭,忽地臉色一沉,「吸引個屁!白痴!你幹嘛不把自己漆成黑白相間,脫光跪在教室裡給遊客榨取算了?」
「我又不產乳!」璁瓏惱怒反駁。
「你的產量也比不上乳牛,呵呵呵。」百嘹風涼地道。
一票女學生臉色泛紅,害羞得吃吃偷笑。
「班、班長!這太重鹹了!」封平瀾趕緊出聲緩頰。
柳浥晨怒瞪璁瓏一眼,然後看向封平瀾,遷怒警告:「管好你的契妖。」
「是是是……」
「那演出組的部分呢?班上不少戲劇研和魔術研的,上了三個多月的社團課,有沒有什麼想法?」
「那個,」蘇麗綰緩緩舉手,「戲劇研社長認為新生尚未了解社團運作,所以安排了很多『基礎訓練』……」
柳浥晨聽得出來,蕾娜獨攬大權,新人只有打雜的分。
「魔術研也是啊。」伊凡開口,「新生大半的時間是旁觀見習,社長也不管人。我待了兩星期的魔術研,唯一擅長的魔術就是在社團時間把自己變不見。」
「戲劇研的學長姐都在演肉麻的愛情戲……」
「魔術研教新生的魔術都很遜……」
有了蘇麗綰和伊凡開頭,其他學生紛紛在底下抱怨起來。
柳浥晨撫額,看了下活動規則,「演出內容不一定是戲劇,樂器演奏或唱歌都可以,但至少要上臺十分鐘。」
「那就唱歌吧,演戲感覺很麻煩。」墨里斯開口。
「不然這樣好了,」伊凡提議,「我們演出聖經故事『最後的晚餐』,大家上去大吃一頓然後下臺,如何?」
柳浥晨嘆了口氣,「順帶一提,演出的部分有投票評選,票數太低的話會被處罰。」
學生們發出一聲哀怨的呻吟。
柳浥晨看了看時間,無奈地嘆了口氣。
「我看今天是不可能討論出什麼結果了。大家先想好要參加的組別,明天直接分組,兩邊同步進行。」她踢了踢放在角落的置物箱,「有任何意見或想法都可以寫紙條投到箱子裡。就這樣。」
下課時,學生們紛紛往另一間教室移動。封平瀾對影校的學園祭相當好奇,邊走邊詢問蘇麗綰相關內容。
「學園祭試煉的內容是什麼呀?」
「多半和影校所學有關,通常是結合巫術、咒語和武術的實境測驗,模式大同小異。」
「那第一名的話有什麼?」
「獎金、加分,還有協會特別頒發的獎盃和獎品。」柳浥晨插入談話,同時遞了張紙到封平瀾面前,「簽名。」
「這是什麼?」
「學園祭參賽小組報名表。」
封平瀾的眼睛掃過規則,「可是他限定最多六個人一組耶。」
「召喚師六人一組,契妖人數不受限。社團研的社員全數參加剛好。」柳浥晨勾起嘴角,露出勢在必得的狠笑,「過去的校代表都是學長姐,這次終於能挫挫他們的銳氣了。」
「妳的意思是,在比賽的過程中,我們可以名正言順地毆打看不順眼的人?」墨里斯開口,「不管對方是妖魔或召喚師?」
「沒錯。」柳浥晨讚許地點頭,「你掌握重點了。」
璁瓏和墨里斯很有默契地同時看向海棠,勾起期待的笑容。
「媽的你們看個屁!」海棠再次勃然。
「呃,你們應該知道不能對自己的隊友下手吧。」封平瀾提醒。
「喔……」璁瓏和墨里斯同時低吟,明顯地沮喪垂肩。
忽地,一隻紙鶴飛到了眾人眼前,在封平瀾面前盤旋。
「這什麼?」封平瀾張開手,紙鶴停在他掌中,攤開變成一張字條。
──放學至導辦集合。殷肅霜。
放學後,封平瀾與契妖們來到了殷肅霜的辦公室。
「不要參加學園祭試煉賽。」一進門,殷肅霜劈頭就開口。
「為什麼?」
「這次的規則變動是理事長提出的,特地設為自由報名就是為了掩護你們。」
「什麼意思?」
「聯合學園祭是協會的重大活動之一,如果是以各校推選代表的方式,你們躲得掉嗎?」擁有六名契妖的召喚師,怎麼樣都會被推派出來。
封平瀾突然領悟。
原來班導剛剛看他,不是要暗示他有表現機會,而是暗示整個規則是因他而改。
「因為沒有所謂的校代表,每個人都搶著參加,大家的焦點自然就不會放在特定對象身上。」
「可是我們已經報名了耶。」
殷肅霜皺眉,嘆了口氣,「這是北太平洋區的競賽,你們贏的話,就會成為區代表,和其他地區的優勝者進行對決。總決賽會在協會本部進行,區代表的身家來歷都得清清楚楚地呈報給協會,到時候理事長也無法插手了。」
「所以是要我們擺爛墊底嗎?」
「那樣也不行。為了避免有投機者或是槍手,參賽者的表現全都有數據紀錄,要是太差的話也會引人注意。」殷肅霜無奈地開口,「你們不能表現太好,也不能表現太糟,必須在不上不下的平均值附近。只要你的表現平庸,就算你被校外的人知道擁有六隻契妖,別人也不會特別留意。」
「這太難了吧!」璁瓏抱怨。
「那就想辦法退出。」殷肅霜啜了口藥草茶,「我想,你們應該還有別的事要忙,對吧?」
眾人想起,紳士怪盜的案子還未解決。
屋漏偏逢連夜雨。
在離開辦公室前,百嘹忽地開口,「抽中紫籤也是刻意安排的?」
「不,純粹是意外。」想到此,殷肅霜的眉頭再次皺起。
「這樣呀。」百嘹淺笑,「我還以為又是出於理事長的好意呢,呵呵。」
殷肅霜聽出百嘹意有所指,但沒點破,只是淡淡地低語:「理事長所顧念、所計畫的事,不是你們能夠理解的。」他瞥了百嘹一眼,「要是不滿,就努力找出脫離這灘渾水的方法吧。」
離開導師辦公室之後,璁瓏忍不住抱怨。「煩死了,為什麼人類總能想出這麼多無聊的花招折騰人。」
「看來只好放棄任務了。」光是學園祭的試煉就夠棘手了,還得擺攤和表演,要再抽空去調查紳士怪盜的事根本強人所難。
紳士怪盜只在月圓時行動,離下一次月圓還有一個月,而他們的任務期限只到平安夜,正好和學園祭重疊。
「不行。」冬犽忽地開口,「不能放棄。」
百嘹看了冬犽一眼。「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熱衷了?」
冬犽避開百嘹的目光,「我只是覺得,還不到需要放棄的時候……」
「噢,是呀。」百嘹笑著點點頭。「真是個好理由,呵呵。」他逕自揮袖施咒,化成金霧離開。
封平瀾看著百嘹消失的霧影,又看了看冬犽。總覺得冬犽和百嘹之間似乎有些怪異,但是他又說不上來是哪裡怪。
況且他也無權干涉,幫不了什麼。
他伸手輕拍了拍冬犽的肩膀。
冬犽轉過頭,對著封平瀾笑了笑,「回家吧。」
接著,陪在封平瀾身邊,送他到公車站,看封平瀾搭上末班公車後,才自行施展風咒返回。
鄰近洋樓的市區某處,暗巷之中,颳起了異常的旋風。
繁華街道的後巷內,是老舊的住宅公寓。轉角處的圍牆後,一棵陳年老榕樹探出牆,濃密的氣根有如簾幕,遮掩著後方破舊的日式建築。
夜風徐來,榕樹鬚根微微晃動,下一刻,一道雪白的人影現身,佇立荒蕪的庭院內。
他看著那半掩的門扉,緩緩走近,接著拔下一根頭髮,向前吹去。
白色的髮絲化為縷煙,冉冉拉長為更細的光絲,迴繞住整棟老屋,鑽入各個孔縫之中。
一陣金屬撞擊聲響起,告知著屋外人裡頭有埋伏。
冬犽謹慎地推開門,門板發出刺耳的吱嘎聲。他的雙手流轉著銳利的風刃,蓄勢待發。
他踏入屋中,深入內部。狹窄的走道兩旁是和式拉門,紙門上有許多破洞,黝黑的洞口有如深邃的眼眸,窺視著雪白的的入侵者。
屋裡雖然老舊殘破,但卻不見任何蟲鼠的蹤跡,一片死寂。屋裡棲伏著陰邪的異界之物,此界的生物出於本能地紛紛走避。
這是滅魔師十二年前封印他們後的下一個任務點,屋裡的妖魔接到風聲逃走了,直到前陣子才無聲無息地返迴老巢。妖魔是很戀舊的。
「唰。」
細微的聲響從身後的和室傳來。冬犽同時間射出風刃,無形弧刃將大半面的紙門劃破,掃入屋中,在門上留下巨大的新月狀裂口。
但房裡沒傳來任何遭受攻擊後的哀鳴。
冬犽走向房門,手一揮,兩扇殘破的紙門向內傾倒,屋內空蕩無人。
他盯著房內片刻,看似沉思,但下一秒身子一旋,手中的隱形雙刃左右夾攻揮砍。
揮刀的攻勢在看清身後人時骤止,但是力道猛烈難以收回,他瞬間轉動手腕,在空中揮畫半圓,接著插入牆面。
「晚安。」具有磁性的嗓音響起,「夜間來廢屋散步,真是好興致。」
冬犽手握風刃,雙刀插在百嘹頸旁兩側,僅差幾分,便會斬裂。雪白的身影欺壓在百嘹身前,僅差幾分,便會交疊。
百嘹笑看著冬犽,絲毫未因危急的處境而擔憂。
冬犽沒有笑,略微無奈地輕聲詢問:「你來做什麼?」
「這是我要問你的。」百嘹笑著指了指頸邊的風刃,「不妨先把它撤下?」
冬犽收起刀,等著百嘹的答案。
「你是嫌家裡太乾淨,所以特地來這廢屋,享受打掃的樂趣?」百嘹諷笑著撫了撫頸子,彷彿在品味方才掠過頸邊的涼意。
冬犽撇過頭,「你不該來,這裡很危險──」
一股力道粗重而蠻橫地撞向他,將他推甩向牆。接著,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掌猛地拍向他臉旁的牆面。
「要是覺得不夠髒的話,」百嘹咧嘴笑著,拇指撫過面前雪白的臉頰,「我可以幫你,幫你弄髒,髒到你得花一輩子清洗。」
「別鬧了。」冬犽凜眉,推開百嘹,但手腕反被擒住。他看了百嘹一眼,對方仍帶著惡意的微笑。「……只是來調查罷了。」
「調查什麼?紳士怪盜?」百嘹繼續追問,「看不出來你如此熱衷於當召喚師的狗呢。」
這次會接下任務,是冬犽主動提出。他沒說理由,反正封平瀾那個傻子也不會多問,一頭熱地帶著大家跑去殯儀館。
表面上看起來是他們這方主動要求,而蜃煬只給他們這個任務,沒有其他選擇。
他的同伴都是單純的蠢貨,他不是。他看得出來,冬犽和奎薩爾對這愚蠢的任務極為重視。
「你和奎薩爾在背地裡搞些什麼呢?」
「這是為了換取情報──」
「那不男不女的傢伙拿走你的頭髮,給了你情報。」百嘹的手撫上冬犽的耳後,摸著頸邊柔軟的髮尾,惋惜地輕嘆一聲,「他還拿走了你的什麼,又給了你什麼,讓你如此聽話?」
「蜃煬知道很多內幕,他不完全是協會的人。和他交換情報,遠比我們自己漫無目標地追蹤調查來得有效率。」冬犽辯解,「況且他只是個被關在籠裡的囚徒,沒有任何殺傷力。」
「你知道嗎?我也想把你關起來了吶。」百嘹燦笑,撫摸冬犽頸後的手掌張開,輕輕箝住了對方的咽喉,「另外,我很訝異你這麼積極。我以為你很陶醉在這場扮演家人的戲碼裡呢,呵呵。」
「我喜歡這裡。」冬犽拍開百嘹的手,直視著百嘹的雙眼,「所以我想盡快找到雪勘皇子……」
百嘹挑眉,不解。正要追問時,一陣粗糙的磨擦聲從上方響起。
冬犽和百嘹來不及反應,地面與天花板上同時竄出帶著銳利鋼毛的黑色繩索,一節一節的鋼繩宛如蟲足,尖銳的刺毛上染著闇色黏液,宣示著劇毒。
百嘹甩手,千枚蜂針伴隨長鞭揮出,打退部分黑色繩足。但更多的攻擊從四面八方射來。
冬犽一把百嘹拉到身後,同時在身周張立風壁,斬斷了襲到眼前的錐刺。但更多的尖繩隨即襲來,有如密雨不斷。
然而下一秒,地面與牆面上的黑影,有如無聲的潮水一般,自空間內部翻湧而來,捲曳住所有的黑鋼,蝕入影子之中。
「嚓!」
脆殼被捏碎的聲音。
頎長的人影自弦月之輝中揉捲而出。
奎薩爾冷冷地看著屋裡的兩人,對百嘹的出現沒多說什麼。獨來獨往的他根本不在意,沒必要向任何人交代行蹤,更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釋目的。
黑色的身影上沾著闇綠色液體,閃著微微螢光。那是妖魔的血。
「逃了?」冬犽詢問。
「死了。」冰冷的語調回答。
妖魔的本體藏附在外頭的樹上,屋房只是幌子。方才是因為被他逼得走投無路,所以轉向屋中,意圖襲擊百嘹與冬犽,藉機逃離。
在奎薩爾面前,沒有機會能搞這種小動作。
況且,就算對方真的得手,傷害或殺害了屋裡的人,這也不足以使他停頓分神。
除了雪勘皇子,沒有任何東西能讓他猶豫停留。
百嘹輕笑,看著奎薩爾,「好了,說說看你們三更半夜來這沒情調的地點幽會,得到了什麼甜頭?」
「……妖魔之所以能逃離,是因為滅魔師被別的事耽擱。」奎薩爾低沉地開口,重複著妖魔在臨死前吐出的情報,「據說,滅魔師走出我們的封印之屋時,抱著一個全身是血的小孩離開……」
「小孩?」冬犽不解,「是雪勘皇子嗎?」
「無法確定……」有可能是滅魔師的障眼法。
至少,確定了雪勘皇子確實還在滅魔師手中。
為什麼滅魔師不殺了他們,而只是將他們封印?為什麼滅魔師不將雪勘皇子封印?目的是什麼?
看似離真相更接近了一步,反而帶出了更多的謎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