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郵差的大忌
從石頭村回去之後,穆方躺在家裡三天都沒出門。一是因為被村人灌酒,這幾天都還在宿醉,頭痛得不行;另外一個理由則是心痛那些黃金。而最讓穆方氣憤的是,當宋逸來知道石頭村的事情之後,更是把他當成了那種視金錢如糞土的方外高人。
那麼多黃金,拿去煉化惡靈時卻連眼睛都不眨,能不是高人嗎?
為了表示對高人的敬意,宋逸來壓根不敢提金錢上的報酬,反而學那些文人雅士,給穆方弄了好幾本翻印的道家典籍,還再三強調那些典籍有多珍貴。
如果送給真正對佛道有研究的人,或者虔誠信徒,那些典籍的確珍貴,但對穆方這個俗人來說,卻連擦屁股都嫌硬。
要送你就送古籍正本啊,至少還能賣錢,這些都是翻印的,想賣還不見得有人要買呢。
除了這些,阿牛給的那塊玉片也讓穆方很煩惱。
老薛說那玉片是一塊碎片,完整的玉珮乃是靈界至寶。但即便只是碎片,也是極為珍貴的寶物,可以作為法器使用。
玉片對凡人沒什麼用處,靈體帶在身上卻可滋養靈力,而得到的碎片越多越有好處,若是組合完整,更是有超乎想像的能力。
穆方雖然不是靈體,但身為三界郵差,將玉片帶在身上同樣也能增強靈力。
老薛說得神神祕祕,但在穆方看來等於什麼都沒說。如果能選擇的話,拿這玉片還不如拿黃金。
那都是錢啊,貨真價實的錢……
之後的十幾天,穆方又完成了幾個送信任務。沒什麼難度,也沒什麼油水。雖然拿回的東西老薛說還不錯,但穆方卻沒興趣。他只是想讓父母回國,一家團聚,那些靈物就算再珍貴也不能換成錢,遠沒有黃金來得實用。
在穆方的碎碎念中,一個重要的日子來臨了。
開學!
清晨,因為學校禁止學生騎機車上學,穆方一早就背著書包去搭公車。到了桃李街站下車,看著匆匆行走的學生們,回想著這個假期的經歷,穆方突然有了一種陌生感。
整個假期都在跟靈打交道,差點忘了自己還是個高中生。
而事實上,如果不是偶然在街上聽到兩個學生抱怨明天就要開學,穆方說不定真的忘了。
桃李街是穆方學校所在的街道,隔幾個路口還有一所小學,除了三三兩兩的高中生,路上大多是帶孩子上學的家長。
現在的孩子學業壓力太大了,每個都讀成了四眼田雞。
穆方看著那一個個背著厚重書包的小學生,一邊為國家幼苗嘆息,一邊走向校門。
「叭叭叭──」
突然,一陣刺耳的喇叭聲從身後響起,一輛TOYOTA霸道地從街口開了進來。穆方回頭看了一眼,不由得皺起眉頭。
桃李街街道很窄,早上上學的人又多,雖然沒人管,但多數家長都會把車停在外面。這人一點自覺都沒有就罷了,還不停按喇叭,儼然一副他開車他最大的模樣。
TOYOTA繼續響著喇叭向前行駛,路人皺著眉頭往旁邊閃避。一個胖胖的男孩可能是害怕,躲避的時候腳底滑了一下,摔倒在地上。但TOYOTA的駕駛好像沒有看到,繼續往前開。
「停車!」
穆方大急,一個箭步跑過去攔在車前。
汽車嘎吱一聲停住,穆方鬆了口氣,連忙轉身扶起那個摔倒的小男孩。
「阿牛?」看清那小孩面孔後穆方一愣:「你在這上學?」
「穆方哥哥!」阿牛看到穆方也很高興:「我前天才轉學過來的。宋伯伯幫我們在市區裡找了新房子,就在這附近,村子裡好多朋友都來這裡上學了。」
穆方恍然,心裡對宋逸來多了幾分好感。
正在這時,TOYOTA車門一開,從駕駛座下來一個穿著黑色貂皮大衣的婦人,指著穆方破口大罵:「你瞎了啊,找死也不看地方!」
「有個孩子摔倒了,妳看不到嗎?」穆方回頭瞪了那婦人一眼,看清面貌後微微怔了下。
穆方肯定自己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婦人,但不知道為什麼,覺得她很眼熟。
婦人探頭看了看,眼中閃過一絲害怕,不過嘴上絲毫不饒人:「走路不看路,車來了也不知道躲遠一點,被撞死也是活該。」
阿牛本來就很害怕,看那婦人如此潑辣,更是差點哭出來。
穆方大怒,回頭喝斥道:「街道這麼窄,還有這麼多小孩子,開車進來本就該注意點,妳現在還覺得自己有理是不是?妳沒撞到人是運氣好,要是真不小心有人受傷了,妳負得起這個責嗎!」
有穆方站出來主持公道,其餘送孩子的家長也紛紛指責那婦人。
貂皮婦人臉漲得通紅,雖然心中不忿,但眼下眾怒難犯,爭辯幾句之後也不再吭聲。她青著臉,拉開後車門指桑罵槐道:「張彬彬!沒聽見嗎?人家不高興了,還不給我下來,自己走到學校去!」
一個十歲出頭的男孩下了車,戴帶著一頂仿熊皮的帽子,一臉不高興。
從穆方身邊走過的時候,毫不掩飾地丟了個大白眼過來。
穆方沒理他,幫阿牛拍了拍身上的沙子:「趕快去學校吧,別管他們。有事到隔壁的高中來找我,我就在最靠近門口的班級。」
「嗯,穆方哥哥再見。」阿牛跟穆方道了聲謝,轉身向校門跑去。
那戴帽子的男孩側頭看了一眼,在阿牛從身邊跑過的時候,猛地一伸腿,把他絆倒在地。
「哼,都是你這死肥豬,活該!」男孩得意地摸了下鼻子。
穆方跑過去再度將阿牛扶起,怒斥道:「幹什麼?你這臭小鬼欠揍是不是!」
「怎樣,你想打我啊?」男孩毫不畏懼,還撿起一塊小石頭砸向穆方。「來啊!」
石頭打到穆方腳面上,他心頭惱怒,作勢起身。
那貂皮婦人正準備上車走人,一看這情形,立刻跑過來對穆方罵道:「你幹什麼?仗著年紀大想欺負小孩子?」
周圍的人沒注意到剛剛是怎麼回事,只看了看穆方,這次沒人出聲。
男孩囂張地對穆方做了個鬼臉,大聲喊叫:「高中生打小學生喔,高中生打小學生喔……」
穆方氣結。
這死小鬼,比他老媽還欠揍!既然如此,那你也別怪哥哥玩狠的了。
不過就算再生氣,穆方也不可能真的去揍這小子一頓。他眼珠轉了轉,對一臉惶恐的阿牛和顏悅色道:「你寒假有沒有上補習班啊?一天做多少練習題啊?」
阿牛懵了,莫名其妙地看著穆方。
穆方繼續嘆道:「你還小,可能不知道現在小學的競爭壓力有多大。我家那幾個親戚,還有鄰居家的孩子都在上小學,可這個寒假,除了年尾年初那幾天,幾乎天天都在補習班,每天寫好幾本題庫。
「你回去也要跟你爸媽說聲,千萬別輸在起跑線上,要不然就算你現在天天考滿分,將來上國中也會被人甩在後面。練習量不一樣啊,差距啊……」
阿牛聽得一頭霧水,但也大致明白一些,看向穆方的目光已經沒了善意。
還以為穆方哥哥是好人,沒想到最壞了。天天上補習班,還要做練習題,你乾脆天天打我算了。
阿牛哼了一聲,轉身跑進學校。
穆方好像不以為意的樣子,還繼續喊著:「別忘了啊,起跑線,不能輸啊!」
貂皮婦人在旁邊聽著聽著,表情也有了些許變化,忍不住開口問道:「你剛才說的,是真的?」
穆方連忙否認:「沒,我隨便說說的。」
婦人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穆方,眼中盡是狐疑。
那男孩本來正幸災樂禍,可一看他媽媽這個樣子,不禁開始害怕了。他扯了扯貂皮婦人的衣角,著急地道:「媽媽,妳別聽他胡說,我同學沒人在上補習班的,也沒人做那麼多練習題,老師還叫要我們培養休閒興趣呢……」
穆方笑呵呵接口道:「對啊,我剛才都是瞎掰的。學校上課那麼累,回家要多看動畫片,放鬆大腦才行。」
穆方笑著轉身走了,婦人看著他的背影沉默了一會,拿出了手機:「喂,王大哥,是我……還能是誰,小荻啊……哈哈,哪有,我這不就想你了嗎……對了,你知道哪裡有好的補習班嗎?……對,對,那太好了……還有京城小學的考古題,也麻煩幫我弄幾份。」
男孩著急了:「媽媽,媽媽!」
「媽什麼媽。」婦人訓斥道:「這個假期你就是玩瘋了,得好好收收心。不努力,怎麼追上別人!今天開始不准看電視,也不准玩平板電腦,給我老實做題目!」
在婦人的訓斥下,男孩哭喪著臉進了學校。
穆方吹著口哨,心情大好地走進校門,抬頭看了眼教學大樓上面的掛鐘,又小小自豪了一下。
開學第一天,沒遲到,還早了十多分鐘。
穆方昂首挺胸地走進自己的班級教室。
唰!
教室裡所有的目光都聚集了過來,給穆方行了注目禮。
「都這麼早啊……」穆方一愣,然後就看到了班導鐵青的臉。
「呃,老師早。」
穆方的班導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姓肖名國棟,胖胖的,很有富態。但只要一見到穆方,他臉上的肥肉瞬間就會變成橫肉,學生們在私下裡都叫他肖屠夫。
「嗯。」肖國棟壓著怒氣,示意穆方入座。
穆方俐落地回到座位,一邊把課本從書包裡拿出來,一邊捅了捅同桌,小聲問道:「梁子,今天開學我特地早起,也沒遲到,怎麼肖屠夫臉還是這麼臭啊?」
他的同桌叫馬梁,一米九的大漢,兩人國中就認識了。
「我說穆哥,穆大爺,你還敢說自己沒遲到……」馬梁的語氣頗為糾結。「我們是高三,是畢業班,早自習早就改成七點了。可你看看時間,現在都七點半了。」
穆方不滿地嘀咕道:「怎麼這麼早啊,太沒人性了。」
「我們學校算晚的了,聽說一中那樣的明星學校,六點多就開始自修,然後上課,那才是真正的噩夢……」馬梁頓了頓,無奈道:「而且你也太天才了,誰告訴你今天開學的?高一、高二今天開學沒錯,但高三都開課半個多月了。」
「呃……」穆方把嘴閉上了。
還以為今天沒遲到呢,誰知道竟然已經曠課了半個多月。
「我說穆哥,你到底搬去哪了?手機號碼多少?就算有什麼隱私也跟我說個大概啊。」馬梁哭喪著臉:「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要是不來,肖屠夫就只能拿我開刀了。」
「嗯,嗯,晚點告訴你。」穆方打著哈哈。
他從未將自己的情況告訴別人,倒不是因為自卑,只是不喜歡看到同情的目光,也覺得沒必要。
穆方東瞧瞧西看看,發現所有人都在認真看書。馬梁跟他說完,也抱著英語課本開始背單字。
「你也發憤了?」穆方一臉差異。
馬梁的成績跟身高成反比,還是靠體育特長才上了八中。高二分班後,跟穆方成了同桌,只要穆方不在,基本就沒人敢跟馬梁搶倒數第一。
馬梁有氣無力道:「不發憤不行啊,我家老頭子說了,考不上大學就讓我到菜市場擺攤賣菜。我堂堂九尺男兒,怎麼也不能去當菜販啊。」
要是在往常,穆方一定會乘機調侃馬梁幾句,但現在卻沉默不語。
之前穆方一直想著早點工作賺錢,幫父母還債,上大學純粹是浪費時間和金錢,等於給家裡拖後腿,可是經歷過劉素珍和宋東元母子的事之後,他受到了很大的觸動。
兒子想盡孝道是好事,但又有幾個想過父母真正在乎的是什麼?
就算自己賺到足夠的錢,還清欠款讓父母回國,可那樣爸媽真的會開心嗎?
穆方有些心煩,下意識地拿出英語書也想背幾個單字。
可穆方太久沒動過這方面的腦子,連音標都認不出幾個。看那些英文,跟看天書的感覺差不多。
馬梁似乎也沒什麼進展,背了兩個單字後,氣惱地嘟囔道:「不是一直傳說中文會取代英文的地位嗎,怎麼就不能早點發生呢。」
穆方附和著嘆道:「對啊,背這玩意還不如直接一頭撞死。不過話說回來,取代不取代都差不多,其他科我也不會。」
馬梁一本正經地問道:「穆哥,你知道你最大的優點是什麼嗎?」
「什麼?」穆方側頭。
「有自知之明!」馬梁答。
「滾!」穆方又把頭轉了回去。
馬梁好像想到了什麼,悄悄捅了捅穆方:「你不說死不死什麼的我就差點忘了,一中有個女生自殺你知道嗎?」
「放假前就聽說了。」穆方心想,我不光知道,還親眼見到她了呢。
「你知道她為什麼自殺嗎?」馬梁一臉神祕。
穆方搖了搖頭。
「我知道,我鄰居家有個小孩就在一中上學,是那女生隔壁班的。」馬梁繼續賣關子。
穆方白了他一眼,翻出歷史課本開始看歷史故事。
馬梁討了個沒趣,只好主動道:「那個女生是高二的,功課很好,長相也是校花級別。據說是交友不慎,跟幾個小混混糾纏不清,結果被人強暴,一時想不開,就自殺了。」
穆方不禁皺眉:「人都不在了,就別再亂傳這種事,敗壞人家名聲。」
馬梁哼道:「我已經算很好了,早上其他人還大聲議論這件事呢。」
「穆方,馬梁!」馬梁話音未落,肖國棟氣呼呼走下講臺,到了近前,慍怒道:「我盯著你們老半天了,聊什麼這麼開心,也說給我聽聽!」
馬梁把頭埋進書本裡,大氣都不敢喘。
肖國棟又轉向穆方,道:「你不念書就算了,不要打擾其他同學!」
瞟了一眼目露歉意的馬梁,穆方默默地背了黑鍋。
不過穆方也不是很在意,反正他的名聲已經夠臭了,估計肖屠夫每天不批評自己兩句,晚上都睡不好覺。早上罵完,今天白天應該就可以清靜一陣子。
穆方現在腦子想的,是那個自殺的女學生:李向秋。
不管怎麼說,這事都跟穆方沒關係,他也就送信時見過李向秋一次,但聽了馬梁的話後,他心裡有種莫名的感覺。那樣的女孩子,會是和小混混糾纏不清的人嗎?
晚上,穆方結束晚自習回到家裡,丟下書包就把機車推了出來。
老薛正好從屋裡出來,奇怪道:「這麼晚了你要去哪?」
「上了一天的課,出去晃晃放鬆心情。」穆方沒說實話。
「等會。」老薛道:「你把劉豔紅封進鐵鍋就不管了,到底想怎麼樣啊?她現在可是天天都念著你,叫我找你呢。」
「不要,我不見她。」穆方一個激靈:「您不是神通廣大嗎,早點將她送入輪迴不就沒事了?」
「哪有那麼簡單。」老薛搖了搖頭:「煉化靈力不過是幾分鐘的事,可偏偏被你拖了那麼長時間,導致劉豔紅的靈體很脆弱。她想進入輪迴之門,還需要在鍋裡休養一段時日。」
「我是不希望她受太多苦,速度快了就真成油炸了。」穆方辯解道:「劉豔紅雖然性格極端了點,其實還是挺善良的。當時她雖然叫得凶,但自始至終沒傷一個人。」
老薛壞笑:「你還真會心疼人呢,難怪她對你那麼傾心。」
「靠,再提這個我跟你翻臉。」穆方沒好氣道:「還有沒有別的事,沒有我出去了。」
「當然有事,好事。」老薛笑道:「你這臭小子不是老抱怨送信沒好酬勞嗎,我這次特地幫你找了個酬勞豐厚的。」
穆方眼睛亮了:「多豐厚?有宋東元那次的黃金多嗎?」
「多太多了。」老薛神祕兮兮道:「這次的客戶有一幅古畫……」
「靠,別跟我提古畫古籍。」穆方氣惱道:「宋逸來給的那堆破書還扔在那兒呢。」
「這幅畫可不一樣。」老薛摸了摸下巴,思考道:「如果要換算成錢的話,少說也值上千萬……」
「在哪?」穆方嗖地一下竄到老薛身前,敏銳得跟猴子一樣。
「黑水一中有個叫蕭逸軒的老師,他手裡那幅畫好像是明代某位大家的……」
老薛故意賣關子,但聽到黑水一中的名字時,穆方卻好像恍惚想起了什麼,愣了一下。
「沒問題,先幫我留著啊,回來我們再談!」穆方推著機車衝了出去。
「誒,這臭小子?」老薛難掩詫異。
要是往常,穆方鐵定刨根問底,追問蕭逸軒在什麼地方,然後馬上跑過去敲竹槓,可今天怎麼反倒不著急了?他到底要去幹嘛?
「文忠。」
老薛輕輕道了一聲,一隻烏鴉從房檐上沖天而起,緊追穆方飛去。
穆方騎著機車橫穿市區,徑直趕到上次與李向秋見面的那棵歪脖子樹下。這裡可以說是穆方郵差之路開始的地方,表現也是最丟人的一次。
感慨了下,穆方開了靈目。
樹的前後左右都沒有靈體,但若是細看,樹身卻有淡淡光亮。
「靈」多以靈體呈現,也能化成米粒大小躲起來,以保自身周全。當靈在這種狀態下的時候,即便穆方的靈目也難確認對方身分。
「李向秋,妳在嗎?」穆方敲了敲樹幹,輕聲呼喚。
片刻之後,一個女生從樹幹中邁步而出,看到穆方後一臉喜色:「是你呀!又有我的信嗎?」
有了靈目,穆方這次能清楚看見她的資訊。
李向秋:一月幽魂,女,自縊,卒年十七歲。
「妳好,我叫穆方。」穆方跑來主要是因為一時衝動,也不知道該跟李向秋說什麼。
「咦,這次我能聽懂你的話了?」李向秋驚奇道:「你也能聽懂我說的嗎?太好了,上次還沒謝謝你呢!」
李向秋說個不停,反倒讓穆方越發地不好意思,心裡也越發狐疑。
這樣樂觀開朗的女孩,怎麼會想要自殺呢?
穆方把上次來送信的前後因果簡單說了下,而後不好意思道:「上次是我第一次送信,什麼都不懂。」
「哪有啊,你不是把信送給我了嗎。」想到穆方當時落荒而逃的樣子,李向秋捂嘴輕笑。
穆方猶豫了下,半遮半掩的問道:「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妳這麼開朗的女孩,怎麼會想不開呢?」
李向秋愣了下,臉色黯然了下去。
「咳,我這人的毛病就是口無遮攔,妳別介意啊……」穆方一臉緊張。
如果李向秋真的像馬梁說的那樣,是因為那種事想不開,那自己現在可真是揭人傷疤了。
「沒關係。這一個來月都沒人和我說話,跟你聊聊也挺好的。」李向秋笑了笑:「要是上次你來的時候就問,我還不一定會跟你說呢。」
穆方訕訕賠笑了下,等著李向秋的下文。
「不光是你,我想班上的同學都沒想到我會走到這一步吧。」李向秋苦笑道:「在大家眼裡,我性格好、會讀書,每天都笑呵呵的,一定是個開朗樂觀的人,可我心裡的事,又有幾個人知道呢……」
穆方無心地接口道:「心裡隱藏的東西越疼,越需要其他的東西去掩蓋。看似在欺騙別人,實際上欺騙得最厲害的是自己。」
李向秋驚訝地看了看穆方:「我最好的朋友也說過類似的話。」
「應該是巧合吧,我認識的人裡可沒人念得了一中。」穆方問道:「妳走了這條路,是因為心裡積壓的東西?」
李向秋點了點頭,苦笑道:「說實話,我現在有點後悔了呢。其實起因不是什麼大事,是我太衝動了……」
李向秋很小的時候就沒了媽媽,去年父親李華也出車禍去世,身邊沒了任何一個親人。這一年來,李向秋的生活,都是她的小學老師孫芳在照顧。
雖然表面上李向秋樂觀開朗,但心裡其實一直很在意自己的身世,尤其是在父親死後。
那天,黑水一中舉辦了一場冬季長跑比賽,李向秋是選手之一。在路上,她因為碰撞,和同班女生張蓉發生了口角。張蓉平日就和她有些齟齬,吵起來罵得很難聽。
張蓉說李向秋從小就被親生母親拋棄了,連自己媽媽都不想照顧她;現在被一個外人收養,對方也是圖謀她家房子,等房子過戶,李向秋還得再被拋棄一次。
學校裡知道李向秋身世的人沒幾個,她沒想到張蓉會這麼清楚,既吃驚又委屈,一時衝動,就在路邊找棵樹直接上吊了。
穆方聽完,心中既不滿那個叫張蓉的女生,也有些生李向秋的氣。對方故意言語刺激妳,妳大不了罵回去或者打回去啊,虐待自己是何苦來哉。
李向秋苦笑道:「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太傻、太衝動了?」
「沒有啦。」穆方言不由衷。
「你說謊。」李向秋苦澀笑道:「連我自己都這麼想,你一個大男生怎麼會不覺得。」
「真是個傻女孩。」穆方嘆道:「妳之所以沒入輪迴,是因為後悔嗎?」
「可能吧,我也不知道。」李向秋黯然道:「我以為死了就可以和家人在一起,可沒想到會被困在這個地方,除了爸爸的一封信,我誰都沒見到。更諷刺的是,爸爸在信裡證實了張蓉的話,我媽媽真的還活著,而且就住在這座城市裡。」
穆方心中一陣觸動,忍不住問道:「妳從來不知道媽媽還活著嗎?之前妳爸爸沒告訴過妳?」
李向秋輕輕搖頭:「那個時候我很小,剛上小學沒多久,只記得突然有一天媽媽就不見了。我問媽媽去哪了,爸爸只說去了很遠的地方。後來孫老師常來家裡,告訴我說媽媽早就去世了,不用再想她了……」
穆方的心一揪,拳頭也緊了緊。
雖然現在獲得的資訊不多,但已經足夠穆方發揮想像力了。
結合李向秋的話,那個小學老師孫芳很不正常。人家媽媽前腳剛走,她後腳就來告訴孩子人已經死了,哪有這種事。這個孫芳八成是小三,就是因為她,李向秋的媽媽才離家出走。
而且現在李向秋都上高中了,還需要小學老師來家裡照顧嗎?說不定真被張蓉說中了,她就是想獲得李向秋的監護權,然後將房子過到自己名下。現在李向秋死了,算是如那個女人的意了。
看著李向秋那清秀的面龐,穆方心裡充滿了同情和苦澀。
自己的父母雖然遠在他鄉,但早晚會有一家團圓的時候。可李向秋,從童年到現在,都是在缺少母愛的環境中長大,尤其後來,更是連父親都離開了……
「妳想找到妳的媽媽嗎?」穆方突然冒出一個想法:「也許我能幫妳。」
李向秋一愣:「你幫我?」
「妳忘了嗎?我是郵差。」穆方嘿嘿笑道:「妳寫封信給妳媽媽,我去找她,讓她來見妳。」
「真的可以嗎……」李向秋似乎有些心動:「但是我的靈力太弱,寫不了信。而且,我也沒報酬能給你。」
「口信也行,我這次義務送信。」穆方真心誠意地說。
「口信……」李向秋猶猶豫豫,不知道該如何抉擇。
在李向秋還遲疑的時候,穆方腦海中突然響起一道聲音。
信件:李向秋的思念。
報酬:無。
寄信人:李向秋,一月幽魂,女,卒年十七歲。
收信人:???
天道觀心不觀口,穆方知道這是天道的提示,但還是感覺有些奇怪。
宋東元的任務之後,穆方又送了幾回信,從來沒有出現如此古怪的情況。
李向秋沒有東西能給自己,報酬後面直接列個「無」並不奇怪,可收信人怎麼會是問號呢?把李向秋母親的名字列出來不就好了,難道是因為口信的關係?
不過穆方沒多想,只是覺得自己和李向秋多少有些同病相憐,順手幫忙做個好事。
再說送信給靈他都能辦得到了,找個大活人能有什麼困難的?至於賺錢,也不差這幾天。
「妳的任務,我接了!」
契約達成!
冥冥中的聲音再度響起,一個血紅的詭異郵戳憑空出現,在虛空之中砰地印了一下。一道青芒沖天而起,在天地間一閃而逝。
與此同時,在家裡坐著閉目養神的老薛身子一震,猛然睜開雙目站了起來。手指一陣掐動之後,惱怒地跺腳。
「這個臭小子,一會兒沒盯著就捅婁子!」
老薛身形一動,從房間內消失不見。
穆方並不知道老薛快要暴走了,輕鬆地對李向秋問道:「妳知道妳媽媽的相關資料嗎?」
「我只知道她的名字:秋荻。秋天的秋,荻花的荻。除此之外,我對她的記憶幾乎是一片空白。」李向秋嘆息道:「家裡沒有她的照片,父親和孫老師也從來不提她的事。」
穆方一陣傷感,對李向秋父親和那個孫老師的厭惡不禁又多了幾分。
「放心吧,我一定會把妳媽媽帶來!」穆方再次打了包票:「我保證。」
李向秋不好意思道:「太謝謝你了,只是我真的沒什麼能報答你……」
穆方大笑:「可以考慮以身相許。」
穆方是痞慣了,隨便嘴砲幾句而已,李向秋卻想了想,然後認真地回道:「也不是不行,反正我沒交過男朋友,你人又這麼好。只是我現在是靈體,委屈你了。」
「我開玩笑的啦……」這下穆方不好意思了,滿臉通紅。
作為一名正宗的青春期少年,穆方向女生表白的次數不少,得到的評價都很正向,也很統一──你是個好人,但是我們不能在一起。沒想到這次只是開個玩笑,對方竟然就同意了。雖說是個女鬼,也算是他人生歷程中極大的突破。
但不知道為什麼,韓青青的影子突然在穆方腦海裡閃了一下。
穆方正要說點什麼,一個毫不客氣的喊聲,把美好的氣氛打破了。
「穆方!」
回頭一看,是老薛。
「師父,您什麼時候過來的?」穆方語氣略帶幾分幽怨。
來得可真不是時候,這輩子頭一次有女生沒發好人卡給我啊!
老薛沉著臉:「有話跟你說,快點過來!」
穆方轉過頭,對李向秋無奈道:「我得走了。」
「嗯,你去忙吧。」李向秋眼中閃過一抹猶豫,似乎想要說什麼,但還是沒說出口。
穆方沒注意到她細微的表情變化,直接封閉了靈目。
轉頭走到老薛面前,穆方抱怨道:「師父,您來得也太不是時候了,到底什麼事非現在說不可啊?」
「你談情說愛談得很過癮是不是?你知不知道自己惹了多大的麻煩!」老薛沉著臉看著穆方:「我告訴你,你犯大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