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步登天
「今天我們來討論要怎麼樣才能迅速出道，成為偶像。」
我按了按臉上的眼鏡，指著底下坐著的空問道：
「小空同學。」
「是。」
彷彿被老師點名一般，空將手臂打直舉了起來。
「妳認為擁有怎樣的特質，才得以出道當偶像？」
「我認為人之所以會崇拜偶像，是因為偶像能做到他們做不到的事，偶像的魅力和光環，其實就來自於他們的『特殊』。」
「很好。」
我點了點頭後說道：
「大錯特錯。」
「為什麼！」
「要是說得委婉些……妳剛剛的觀點根本就是垃圾。」
「這比昨天還不委婉了啊！還有我到底錯在哪裡？」
一臉不能接受的空指著我說道：
「我剛剛的觀點，明明就是學姐曾經說過的話。」
「昨天是寶物，卻在一夕之間變質成垃圾，這種事是很常見的。」
「哪有可能變化得這麼劇烈──」
「等哪天妳跟男朋友吵架就懂了。」
「……」
「昨天還把妳捧成寶，一旦吵起架來，罵妳是哺乳類也不奇怪。」
「人類本來就是哺乳類……這罵人的話一點意義都沒有吧！」
「吵架時不會去注意罵人的詞句有沒有意義，當他罵我是哺乳類時，我也會這樣回罵他啊──」
我單手扠著腰，以冰冷的表情居高臨下說道：
「你這個『動物界脊索動物門哺乳綱靈長目人科人屬人種』。」
「這不就是人類的界門綱目科屬種嗎！你們彼此互罵的話難道就一定要那麼難懂？」
「剛剛的話明明就很好懂。」
「好懂在哪？」
「不管是『哺乳類』還是『動物界脊索動物門哺乳綱靈長目人科人屬人種』都代表人類，也就是說──」
我手一揮大聲說道：
「『人類』這個詞等於『罵人的話』！」
「這是什麼奇怪的邏輯！」
「『人類』等於『髒話』。」
「等一下！這句發言真的沒問題嗎？不會太超過嗎？」
「咦？仔細一看……」
我揉了揉眼睛後，看著空說道：
「小空妳長得好像人類喔。」
「……」
「哇～妳真的好人類喔，怎麼這麼人類啊，跟人類相似度好高耶，嘻嘻嘻──」
「……我開始覺得人類是髒話了，聽起來感覺好差。」
「妳終於明白了嗎？小空。」
我用手遮住右眼和半邊臉龐說道：
「妳終於明白，人類是多麼罪惡的存在了？」
「……怎麼突然轉為中二風格了？」
「承認吧。」
「承認什麼？」
我仰頭望向遠方，喃喃說道：
「承認我們都有罪。」
「有罪的只有學姐啦！」
「哼……沒關係。」
我拉了拉桌上的檯燈，讓光線以四十五度角照在我臉上。
「就讓我背負這世界所有的罪吧。」
「這段中二滿滿的對話到底要持續到何時！」
「持續到世界的終焉。」
「別隨便終結世界！」
「那就持續到新世界的再興。」
「這不是一樣意思嗎！可以不要再用中二臺詞接我的話了嗎？」
「欸欸，明天要會考了，妳準備得還好嗎？」
「也不要用中三的臺詞！」
「那我究竟應該怎麼說話才好？」
「普通就好！像個高中女生一樣說話就好！」
「啊啊……好不想變老喔……」
「這不是女高中生會說的臺詞！」
「確實，這應該不『只』是女高中生會說的臺詞。」
我連連點頭說道：
「不管是哪個年紀的女孩子都會這麼說的。」
「總覺得學姐這句話才是至今為止最過分的發言……」
「要不然小空覺得高中女生應該怎樣說話？」
「聊聊逛街、甜食、成績、夢想之類的……對了！還有戀愛話題──戀愛話題……戀愛……」
像是突然間想到了什麼，空盯著我的臉，就像當機般一動也不動。
過了一會兒，她按著額頭，像是在回憶什麼似地說道：
「剛剛話題被學姐帶著走才沒發覺，但適才的對話，是不是有哪裡怪怪的啊？」
「哪裡奇怪？」
「學姐說妳跟男朋友吵架互罵那段，怎麼那麼像親身經歷？」
「因為那就是親身經歷啊。」
「哈哈哈，學姐妳別說笑了──」
「嗯？我沒說笑。」
「咦……？」
空仔細盯著我的臉龐，可能確信了我說的是真的吧，她陷入了沉默。
「怎麼了？小空。」
「所以說，學姐妳、妳──」
空吞了一口口水後，戰戰兢兢地問道：
「妳有男朋友？」
「是啊，我有。」
「這怎麼可能……」
空雙手抱著頭，陷入了輕微的混亂。
「對了，也有可能是學姐根本就不明白『男朋友』這個名詞是什麼意思──」
「再怎麼說，我也知道『男朋友』是什麼好嗎？他不就是個會掏錢出來供我花用，被我搾乾利用價值然後還很開心的存在嗎？」
「咦？這個理解到底是對還是不對……」
「總之，我有男友。」
「……」
「而且已經交往很久了。」
「！」
空的身子一晃，差點倒地的她雙手支在地上，好不容易保持住平衡。
可能是過於震驚，她的雙眼非常空洞，過了良久良久後，她才喃喃說道：
「為何啊……」
「？」
「為何連這種傢伙都有男朋友，我卻連一場戀愛都沒談過？」
「『這種傢伙』是在說我嗎？」
「我一直以為學姐肯定會單身一輩子，孤身一人迎接自己人生的終末。」
「……」
「難道是我誤會了嗎？學姐其實比我想的還要有女人味？不，這不可能，就算我見識不多，這麼基本的事實我應該不會看錯！」
「……我說啊，小空，妳其實很討厭我吧？」
「學姐在胡說什麼？我最喜歡妳了，甚至可以說是尊敬。」
「嗯嗯，那就好──」
「不管周遭的人看待自己的目光是多麼冰冷，學姐依然能旁若無人地貫徹自己的古怪，這種堅持自己道路的麻木不仁，真的是太讓我尊敬了。」
「妳真的是尊敬我嗎？我對此越來越心存懷疑了。」
「不過仔細想想，學姐有男友好像也不奇怪。」
小空抱起雙手，連連點頭說道：
「要是不說話和顯現本性，學姐看起來真的是個不可多得的冰山美人，妳的男友一定是被妳的外表矇騙，誤會妳其實是一個很棒的女性了。」
「這到底是褒我還是貶我啊！」
「學姐的男友到底是怎樣的人？請務必仔細說給我聽。」
「妳真的那麼想聽他的事？」
「超級想聽！」
「好吧，那我詳細跟妳說說他的事。」
「沒問題！」
聽到我這麼說，空正坐在地上，雙眼專注無比地緊盯著我。
「我的男友他呢──」
「嗯！」
「他呢──」
「嗯嗯！」
「……」
「如何！」
被空身上散發出的驚人氣勢所迫，我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我好像是第一次看到她這麼認真聽我說話。
……該怎麼辦？
我剛剛說的男友，其實是幼稚園時被一個男生告白，那時我還不瞭解「告白」是什麼，於是就糊里糊塗地接受了。
向我告白的男生隔天就搬家離開，我們兩個也就此再沒見過面。
要是聽到真相是如此，空會不會抓狂啊？
但是事隔多年，我也不知道那個男生變成怎樣了。
看來……也只能這麼說了。
「我的男友他呢──」
看著空那因為過度專心而微微前傾的身姿，我緩緩說道：
「是個人類。」
「學姐妳根本就是想敷衍我吧！」
結果空還是抓狂了。
◎
「總之，一不小心離題了。」
因為突如其來的騷動，話題徹底跑偏了。
「讓我們回到原本要討論的主題吧──『要怎麼讓小空成為拯救世界的英雄』。」
「咦？我們原本的話題規模有這麼驚人嗎？」
「跟天使一樣可愛的小空若是出道了，那和拯救世界有什麼不同？」
「學姐妳對我的評價高到讓我覺得很害怕。」
「總之，為了迅速出道，我認為有以下幾種方法──」
我在身後的白板上振筆疾書。
一、用金錢的力量出道
二、用很多很多金錢的力量出道
三、搶銀行
「大概是這三種方法。」
「不，學姐這分明只寫了一種吧……」
「綜觀現在的世界，我想我們可以肯定地說：『成功的人不一定有錢，但是有錢的人一定會成功』。」
「這是什麼現實到令人心寒的句子？」
「小空，妳歌喉好，長得可愛，個性又討喜，但妳有沒有想過，為何妳到現在都還沒出道呢？」
「若照學姐剛剛的說法……因為我不夠有錢？」
「不，並不是如此。」
「咦咦？」
可能我的回答出乎空的意料之外吧，她露出了驚訝無比的表情。
「小空，妳仔細想想，我們不過是十多歲的高中生，再怎麼樣都不可能有錢吧？」
「嗯……有道理。」
「但現今世上確實存在著『有錢的高中生』這種讓人髮指的生物，他們和我們之間的差異在哪兒呢？」
「差在哪兒？」
「差在父母有沒有錢。」
「……」
「今天小空之所以無法用錢出道，並不是因為妳不夠有錢──」
我「啪」的一聲拍了下白板後說道：
「而是因為妳的父母太窮了。」
「學姐……」
「嗯？我說錯了什麼嗎？」
「就是因為學姐沒說錯什麼，我才突然覺得我好悲慘。」
「俗話說得好，『要讓孩子贏在起跑點』，其實意思就是指要投胎到對的人家。」
「這起跑點還真早啊。」
「這個世界需要的不是才能也不是努力，而是一個有錢的老爸和老媽。」
「這負面到不行的言論是什麼！」
「小空，想像一下妳爸媽今天有著幾十億的資產，然後名下有電視臺、唱片公司和演藝公司。」
「不，這規模已經大到我完全無法想像了。」
「某天妳回家時，跟父親撒嬌說：『爸，我想要玩具。』──於是妳父親就讓妳出道當偶像了。」
「好隨便！這突兀至極的轉變是什麼！」
「因為成為偶像，就會有粉絲。有了粉絲，就等於有了供妳隨意玩弄的玩具。」
「學姐妳是一天不說危險發言就會渾身不對勁嗎？」
「若是妳覺得這樣出道太隨便，那我們換個情境。」
「我是覺得再怎樣都不會比剛剛隨便了──」
「某天妳回家時，跟父親撒嬌說：『爸，我想要寵物。』──於是妳父親就讓妳出道了。」
「真的更隨便了啊！而且隱含的意思比剛剛還過分十倍！」
「既然這些情境妳都不滿意，那我們換個嚴肅點的。」
「學姐真的做得到嗎……我已經有不祥的預感了。」
「某天妳回到家後，哭喪著一張臉跟父親告狀道：『爸，我被前面的小明同學打了一下。』」
「這不是小學生等級的衝突嗎！」
「聽到空的控訴後，空的父親馬上回答：『我明天就幫妳出道成為超級偶像。』」
「咦？這兩者的關聯在哪兒？」
「等妳有了上萬粉絲，就公開這段往事，以人氣公審那位打妳的同學，用社會性的方式抹殺他。」
「這不是嚴肅是嚴酷吧！報復小明的方式也太過分了！」
「出道單曲是〈小明家的地址〉。」
「這會出大事啊！」
「第二張專輯是《小明搬家之後的地址》。」
「這不全都是他家的地址嗎！」
「放心啦，歌詞裡頭會包括他居住地的電話和家人姓名，並不是只有地址而已。」
「這叫人怎麼放心！」
「買十張專輯後可以拿到握手券──握小明的手。」
「怎麼搞得出道的像是小明一樣？」
「不過能參加握手會的僅限肌肉男。」
「小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可能是再也受不了我的胡說八道，空揮手打斷我的繼續發揮。
「學姐，就算我的父母真的很有錢，我也不會靠他們的力量出道，我要憑著自己的實力成為知名偶像。」
「妳的意思是，妳要靠自己賺取大量金錢，成為有錢人？」
「不，即使沒有錢也能成為偶像。」
空抬起頭來，以堅定且緩慢的語調說道：
「偶像是帶給人夢想的存在，我想證明只要肯努力，不管是誰都可以成功。」
「若是沒有錢，生活就無法獲得保障喔。」
「我知道。」
「若是妳的生活陷入困苦，每天都在為三餐煩惱，妳也能堅持妳的夢想？」
「我還沒實際面對這樣的困境，我也不知道那時我會怎麼想……」
空露出陽光的笑容說道：
「但是，因為有學姐在，我想我一定沒問題的。」
「我那時又不一定在妳身邊……」
「不，妳一定在。」
空抱住我的手，將身子挨到我身上說道：
「因為我們已經許下互相實現夢想的約定了。」
「就算如此，也不代表我會一直陪著妳。」
「但是，這約定會陪著我，若是我走不下去時，我還能咬牙這麼想──」
以直率無比的笑容面對我，空說道：
「為了實現學姐的夢想，我必須堅持下去。」
我啞口無言。
徹底地無話可說。
看著空那彷彿散發著光芒的微笑，我不由得別開視線。
不管幾次，我都會為她的純真和善良而驚訝。
這麼好的女孩子，似乎連跟我相提並論都顯得浪費。
我緩緩抽離了我被空抱住的手。
就算拚盡一切，也要讓空的夢想實現。
我不由得這麼想。
要是連這樣閃亮的存在都無法成功，那這世間就真的沒有任何美好的事物了。
「小空。」
除了將空的身影和回憶用文字記錄下來，其他我還能做的事就是──
「我來養妳吧。」
「……啊？」
「我會去工作賺取妳的生活費，直到妳出道成為偶像的那天到來。」
「等等等一下──學姐妳在說什麼啊！」
「不管是吃飯錢還是買房子的錢，抑或是玩樂訓練的錢都交給我吧，我會全額提供給妳的。」
「不用這樣！而且學姐也不可能有這麼多錢！」
「我會工作至死的。」
「為什麼要做到這個地步！」
「啊啊……一想到我拚命賺取的金錢可以化作小空夢想的養分，那我就算過勞死都甘願了。」
「學姐！妳的眼神好奇怪！那彷彿墮入邪教的混亂雙眼是怎麼回事！」
「空神。」
「空神是什麼！」
「能為空神奉獻一切，就是我活著的意義。」
「我拜託妳冷靜點！雪見學姐！」
「啊啊……」
我雙手摀住自己的臉頰，哽咽說道：
「那麼偉大的空神，竟開口叫了我的名字，我是何等地榮幸……」
「哭了！竟然哭了！」
「就算現在馬上死掉，我的人生也已無悔……」
「不要向我跪下啊啊啊啊啊啊啊！」
後來大約過了三天，我才解除了被空魅惑的狀態。
只能說空的魅力真的是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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