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醫院有鬼
「來,嘴巴張開~」穿著粉紅色制服的小護士嬌滴滴地說。
面對這樣的美女,我怎麼能拒絕她的要求呢?
「啊──」
小護士將葡萄放進我的嘴裡,眨著水汪汪的大眼問道:「好不好吃啊?」
「嗯,很甜。」我伸出手摟住她的腰,「不過沒有妳甜。」
「討厭啦~」小護士嬌嗔。
我淫笑著正想對她上下其手時,病房門突然「砰」一聲打開了。死鬼一臉怒氣沖沖踱了進來,周身環繞著黑暗陰冷的氣息。
「你這個負心漢。」死鬼指著我的鼻子,陰鬱地說。
對於死鬼的指責我置若罔聞,不耐煩地道:「男人有個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你妹妹我會對她負責,明媒正娶讓她做大老婆。」
死鬼的臉色緩和下來,似乎對於這個結果還算滿意,但隨即又擺出一張晚娘臉道:「這個問題解決了,那麼另外一個呢?你打算怎麼辦?」
我訝異道:「另外一個?你還有其他妹妹嗎?」
死鬼緩緩靠了過來,兩手輕輕地撫上我的脖子,哀怨道:「我說的,是、我、啊……」
我瞬間進入當機狀態,死鬼臉色一沉,用力地掐住我。
「救、救命啊!要是殺了我,你妹妹就會變寡婦啊──」
我猛然睜開眼睛,死鬼蒼白的臉近在咫尺。
「饒了我吧!」我慘叫求饒。
他面無表情說道:「你腦子進水了?」
這才是我所熟悉的死鬼的語氣。我愣了一下,察覺到旁邊微弱的光,從層層遮掩的綠色窗簾中透進來。
不只是窗簾,地板、牆壁──除了被我故意翻倒葡萄汁洗不掉的地方外──舉目所見皆是一片死氣沉沉。我還在醫院裡。
我鬆了口氣,剛剛那個夢前半段實在讓人回味無窮,但樂極生悲,從死鬼出現開始就走樣了。仔細想想,這完全是我人生的寫照。
「你睡覺睡得真激烈,八成又做了一輩子不可能實現的夢。」死鬼一針見血地說。
「你只說對了一半。」我有氣無力地說,「我剛剛夢到你像個怨婦一樣……咦?」
我赫然發現死鬼的臉跟我同高,那不就代表他是蹲跪在病床旁邊?想不到他這麼關心我,連睡覺時也要像電視上一樣,握著我的手細心地照顧。
我欣慰道:「死鬼,你不用太擔心我,我住院還不是因為老爸杞人憂天,以為……」
他冷淡地打斷我:「我不擔心你,而是你擋路。」
他這一提醒我才察覺到,為什麼天花板這麼低啊……因為我浮在半空中!
身體下墜摔落地面。雖然不會痛,但實在是束手無策。我坐在地上,死鬼居高臨下俯視著我,而我只能看著在床上的我的身體。
「為什麼?我只是想好好睡個覺罷了,為什麼會一直跑出身體啊!」我哀號。
「就跟運動傷害一樣,只要沒做好適當處置就會變成習慣性扭傷。而你,是無意識地習慣性靈魂出竅。」他冷靜地分析。
之前歷經了很長一段沒有身體的時期,但我終究成功回來了。可是現在有更棘手的問題,我的靈魂好像跟身體有些「聯結」總是無法連上,每當我睡覺時,靈魂就會掉出來,最後都是死鬼叫醒我回到身體。
我躺回身體,想著回去的感覺,然後咻一下就重新融回肉體裡。
習慣性出竅的唯一好處,就是我練就了可以靠自己的意志力,隨意地「出去」或「進來」……有時候需要死鬼小小幫忙一下。
我從床上坐起,忿忿然道:「靠!我也要去弄條編人髮浸雞血的繩子,把我的靈魂綁在身體裡!死鬼,你之前也是被那種繩子綁在我的身體裡出不來吧?」
「沒錯。」死鬼嘴邊浮起愉悅的笑容,「不過我想你一定忘記了,你的身體接觸過那繩子的地方全都起了紅疹子,癢到晚上都睡不著,最後還用了大量類固醇才勉強治好。通常這種過敏反應,有將近百分之百的復發機率。」
「靠!」
他沒理我,走到窗前唰地拉開窗簾。雖然已經入冬,不過天氣依然太過溫暖,陽光依舊耀眼。
我伸手擋著刺眼的光,邊暗罵著死鬼擾人清夢,正準備下床去梳洗時,腳甫一接觸到冰涼的石質地板,突然一陣劇痛從腳踝傳來。床底下有個東西攫住了我的腳,將我往床底下拖!
我慘叫一聲,那股力量隨即用力地放倒我。我一倒地,不知名的力量忽然消失,我連滾帶爬離開攻擊範圍,只見床下一對閃爍著詭異光芒的眼睛,對我虎視眈眈!
「你這隻爛狗竟然又偷襲我!我一定要叫衛生所來抓你!」我抱著鮮血淋漓的腳踝淒厲地哀號。
賤狗趴在床底,打了個哈欠,一派閒適自得的模樣,完全看不出來牠是隻凶猛嗜血的外星生物,不過牠嘴邊的血跡是騙不了人的!
死鬼走過來查看我的傷口,瞧了一眼便嗤之以鼻道:「只是擦破了點皮。」
「很痛耶,你看血絲都冒出來了!」
「就跟你說了,007的地盤意識很強烈,不是說好你從另一邊下床?這一邊是007的地盤,你這樣擅闖也不能怪牠攻擊你。」死鬼一副我是自作自受、怨不得別人的樣子。
我義憤填膺道:「我才要提醒你,醫院裡怎麼能讓狗進來?要不是你擅作主張讓賤狗偷渡進來,我現在就會享受著美好的住院生活了!」
他冷笑道:「你放心吧,就算007不在,也不會有可愛的護士來服侍你的。」
被死鬼說中我的妄想,我只能乾笑一聲、訕訕開溜。
之前我一時忘記老爸還在旁邊,跟死鬼說話說得太開心被當成神經病,老爸一廂情願地認為我一定撞壞腦袋了,不管其他醫生都檢查不出異狀,堅持讓我住院到清醒為止,我也樂得逍遙自在,請了病假連學校也不用去。
「我知道你過得很開心,但還是及早出院比較好。」死鬼又在旁邊危言聳聽,「這醫院裡,不屬於活人的氣息越來越多,似乎變成鬼魂的聚集地了。」
「拜託,醫院裡鬼故事最多誰不知道。」我敷衍道,「其他病人都好好的,就算作祟也不一定會來找我啊。」我挖了坨鼻屎想要彈死鬼,不過勁道不足,掉到我的床單上。
「那是因為你沒看到半夜來巡房的『那些人』。」他陰森地說。
「你少嚇我!誰信你鬼扯淡。」我不屑道,「不用你說我也打算要出院了,住這裡悶得我都快發霉。」
我伸伸懶腰,跳下床開始收拾行李。老爸和羅祕書大概把我的家當全搬來了,整理時才發現東西多得不像話,連我珍藏的「九零年代經典電影」DVD都拿來了,幸好他們不知道裡面裝的是「誘惑OL!」系列。
我正跟賤狗搶奪我被咬得破破爛爛的帆布鞋時,門猛力地被撞開了。進來的人,不是醫生和護士,出乎意料地是捧著滿手東西的蟲哥。
我剛剛才跟蟲哥通過電話,他說要來探病,我便請他幫忙帶一些東西,沒想到這麼快就跑來了。
「嗨啾!你身體好了沒啊,怎麼住院住這麼久?」
蟲哥一進來便展現了他媲美五百瓦電燈泡的笑容,比陽光還刺眼。不過老子這時心情不好,心裡暗罵:笑屁啊?來探病很開心嗎?
他將探病的花束隨手扔在一旁,非常不客氣地拉了張椅子坐下。
「抱歉,這麼久才來看你,不過這次破獲的製毒工廠真是太大了,光錄口供就花了好幾天,起出的毒品和現金已經不是上億可以比擬了,還有其他零零碎碎的武器,把我們刑事局的證物室都塞滿了。」
關於他們的偵查進度,我一點興趣都沒有。我只注意到蟲哥旁邊大包小包、散發出油滋滋香味的東西。他察覺我的視線,拿起那些袋子獻寶似地說,「我帶了好料來喔,這是XX村的滷味,還有四兄弟豆花,和你一定會喜歡的──K爺爺炸雞桶!」
「太棒了!好久沒吃這麼好了!」我興奮地丟下鞋子,打開蓋子聞香。
之前一段時間沒有身體,回來後又只能吃醫院淡而無味的病人餐,聞到香味,我肚子裡的饞蟲似乎都活躍起來。
「對了,你在做什麼?這裡活像是被轟炸過一樣。」蟲哥看著滿目瘡痍的病房問道。
我迫不及待抓起炸雞和薯條就往嘴裡塞,口齒不清說:「偶在整理啦,準備粗院了。」
死鬼厭惡地說:「麻煩你記得自己身為人該有的儀態,連007的吃相都沒這麼難看。」
我嗤之以鼻,想說些什麼,結果才冒出一個字,嘴裡的豆花就跟著噴出來了。死鬼非常靈巧地閃到一邊去,躲過了我的食物攻擊。
蟲哥沒反應過來,被豆花噴了一臉。我連忙拿紙巾給他擦臉,才發現他眼睛下方有著淡淡的黑眼圈,像是爆肝打電動的收穫。
這倒有些奇怪,蟲哥一向是號稱最遲鈍也最耐操的刑警,之前青道幫在碼頭邊火併的重大傷亡案件,他一個禮拜沒睡覺還是依舊陽光開朗。
我感到有些奇怪,於是開口詢問。
「唉,如果只有那個溫泉毒品案件也就罷了,我們現在有更大的問題。」蟲哥很難得地鬱卒道,「其實我今天也有點事要請教你,這應該算是你的業務範圍吧。」
「啥啊?」我一頭霧水。說起來我的本業是不良少年,我的專業技能當然不出聚眾打架、破壞公物等作奸犯科之事。
蟲哥壓低聲音道:「我們警局裡鬧鬼。」
我在腦子裡醞釀了許久,知道是那個「鬧鬼」之後,我考慮了一下,決定省略嘲笑的環節,畢竟他說得挺認真。
「噗……鬧、鬧鬼?」我憋住笑問他,差點就破功了。
「嗯!」蟲哥神祕兮兮地點頭,「很多同仁都看到了。每次值夜班時,都有人看到穿紅衣服的女鬼,在空無一人的會議室或茶水間遊蕩,一堆人都不敢值夜班了。」
「你看過嗎?」我問。
「沒有啊,我從來沒看過鬼,所以也不曉得該怎麼辦才好。」他傷腦筋地抓抓後腦勺。
我想也是,旁邊那麼大一隻鬼你都看不見了。我瞟瞟死鬼,只見他很不以為然地搖頭:「真是亂七八糟,應該讓這些造謠生事的人交報告。警局堪稱是人間陽氣最重的地方,不太可能有鬼。」
「你還不是進去了,說不定其他好兄弟也可以啊。」我反駁道。
「什麼?」蟲哥抬頭道。
「沒、沒有啦,我是說,這樣好像很奇怪。人家不是說鬼會怕警徽嗎?遇到的時候就把帽子上的鴿子亮出來就好啦!」警徽金光閃閃,別說是鬼了,連人都不想靠近。
「可是那是穿紅衣服的厲鬼耶!」蟲哥睜大眼睛驚詫道。「大家看到逃命都來不及了,哪還有時間拿警徽對著她?而且警局牆壁上就有警徽了,比帽子上的大上好幾倍,那個紅衣女鬼還是照樣穿梭自如。」
我很辛苦才忍住笑,想像那些條子們看到女鬼落荒而逃的可笑樣子,真是大快人心。尤其又看到死鬼一臉想從墳墓裡跳起來的模樣,要是他在的話,應該不會允許那些部下散播謠言。
死鬼冷哼了一聲:「都是些無稽之談。」
我用嘴型無聲跟他說:你自己就是個拿黑令旗回來復仇的厲鬼啊!
說起黑令旗,說不定這個女鬼也是有冤屈,所以拿著黑令旗回來報仇?我問蟲哥:「你們局裡有沒有什麼破不了的懸案啊?」
「多得是!後來我們請了法師來超渡也沒用,那女鬼晚上照樣出現。」他愁眉苦臉道。
他們找的八成都是些騙錢的神棍,說到有真材實料的,我應該介紹琛哥給他們。
「對了,還不只是這些。」蟲哥突然想到什麼似地說,「最近我們也接到很多民眾報案說有鬼,真奇怪啊,現在又不是鬼月。」
「為什麼見鬼了會報警?不是去廟裡比較快?」
「唉,我們也說過啦,可是民眾說那些廟宇道觀教會現在都門庭若市、應接不暇,所以只好打給人民保母求救。」他無奈地說。
不知為何,我開始同情這些條子了。
「現在的報案電話兩通裡就有一通是找我們去驅鬼的,樓下派出所電話接不完,只好轉來樓上刑事局,緝毒組和重案組都變成申訴管道了。我們只能請總機問清楚,真有要事才受理,結果民眾紛紛謊稱遭小偷,派了員警去現場才知道又是鬧鬼。」
我摸著下巴思索著。就我所知,這種群魔亂舞的情況,只有在發生所謂的「九星連珠」天文現象時才會出現,地球的磁場嚴重改變,造成鬼門大開。不過這是電玩情節,不能當參考。
「對了,這間醫院也打去報案了。」蟲哥笑嘻嘻道,「不過有你在應該沒問題吧?我想問你什麼時候出院,來警局幫我看一下。」
我打斷他:「報警?有鬼嗎?」
「對啊,好像是哪個主任醫師親自打來的,說醫院四處都傳出見鬼的消息,鬧得人心惶惶,甚至連護理人員都不敢來上夜班。那時我就想,你真是了不起,這間醫院鬼都比病人還多了,你竟然還住得下去。」他滔滔不絕地說。
我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突然想起今天死鬼囉囉嗦嗦叫我快出院……
「所以說啊,對於這種問題你經驗相當豐富吧?去問問那些遊蕩的亡魂有什麼生前未了的心願,這樣應該就可以超渡他們了。」他看著我,眼睛相當閃亮。
……看來蟲哥還是一心認定我是靈媒。
沒花多少時間,蟲哥帶來的食物已經被我一掃而空了。
「嗯,看來這次案件讓你的體力耗損真的很嚴重。」蟲哥對著八塊炸雞桶的殘骸下了判斷。
「……」死鬼輕蔑地看著我。
「我今天休息,幫你一起整理吧。」他開朗地說,從旁邊拿出個紙袋。「對了,這是你要的繩子。雖然沒什麼用,畢竟這是證物,所以我只帶出了一小段。」
我從蟲哥手上接過紙袋,拿出裡頭裝在透明證物袋裡的暗褐色繩子,就是死鬼被溫泉旅館老闆束縛的那條。我開心道:「這樣就夠了。」
我們一起愉快地整理行李,蟲哥說了很多往事,例如忘記提列證物然後被死鬼釘得很慘,要不就是記錯突襲時間然後被死鬼釘得很慘……他說得興高采烈,死鬼的臉色越發陰沉。
當我和蟲哥研究著「十大精選電影」時,天色漸漸昏暗。我一轉頭發現窗外的天空是濃重的黑色,心下一驚,暗叫著糟糕,竟然沒在白天時就離開醫院。現在那些亡魂應該都已經蠢蠢欲動了。
蟲哥先幫我拿了些行李去樓下。他前腳一離開,我趕緊問死鬼:「你叫我趕緊出院是因為鬼魂異常出現?好像跟蟲哥狀況差不多?」
死鬼在一旁沙發坐下,心不在焉地看著窗外說道:「嗯,由於亡魂聚集,這間醫院的陰氣越來越重了,從外面看幾乎都可以看到籠罩在醫院周圍扭曲的黑氣。」
哇靠!想想那種情景我就覺得毛骨悚然。
「那你幹嘛不早說,我現在身體虛弱,要是被陰氣侵襲怎麼辦?」我興師問罪。
「你在醫院待得很開心,我實在不想打擾你的興致。更何況你身體虛弱,留院讓美麗的護士小姐照顧你不是更好?」
「屁啦!你哪隻眼睛看到美麗的護士小姐?只有恰北北的護士長好不好!她幫我打針的時候,我都以為是不是倒了她幾百萬,痛死了。」我心有餘悸地摸著烏青的屁股道。
打針打在屁股上似乎是這間醫院的堅持,不管老的小的,一律脫了褲子趴在診療臺上。
「不過昨天那個巡房護士好像挺漂亮的,睡得迷迷糊糊沒看清楚真是太可惜了,之前沒看過她,是新來的嗎?」我扼腕道。
我等著死鬼損我兩句,但遲遲未聽到他開口,一瞥只見他臉上詭異的笑容。我瞬間如墮冰窖,雞皮疙瘩一顆顆冒了出來。
「你該不會要說昨天巡房的小護士……不是人吧?」雖然看死鬼的嘴臉就知道結果,但我還是抱著最後一絲希望。
「原來你只看到那名護士,其他的都沒看到?」他若有所思地說。
「不──!」我哀號,「決定了,管那老頭子說什麼,我要出院!」
我馬上跳下床,提著剩下的包袱就要出去。
死鬼突然伸手擋住我開了條縫的門,沉聲道:「等一下。」
這樣跟我說話實在很不尋常,正要問他發啥瘋時,只見他臉色也異常凝重,示意我閉嘴退開,然後關上門。
「你聽。」他輕聲說。
我豎起耳朵仔細聽了半天,一點聲音也沒有……咦?我看看時鐘,現在是晚上六點整,應該是醫護人員或病患家屬正忙碌穿梭在走廊上送餐點的時間,怎麼會寂靜得像座死城一樣?
頭頂的日光燈泡閃了幾下,噗一聲熄滅了。唯有窗外的月光讓我勉強能看清楚周遭,旁邊的醫學大樓似乎也停電了,黑壓壓一片。
有個聲音在無聲中清晰起來,彷彿是重物在地上拖行發出的沉重聲響,不時還有金屬撞擊的鏗鏘聲。
那聲音越靠越近,我竟然不自覺地開始發抖,牙關喀喀打顫。我有種極不好的預感,這感覺似曾相識。
死鬼沒有任何動作,只是盯著門看。
那聲音走到我的房前,從底下門縫可以看到被走廊緊急照明燈拉出的影子。影子從右邊出現,慢慢拖著腳走,然後走過房門消失在另一邊。
許久,我吞吞口水問道:「死鬼,那是……」
「砰!」
門登時大開……不,是整扇被撞飛了,支離破碎地跌落在我面前。大量的黑霧湧進房裡,像是有生命般扭動著,四面八方煙霧瀰漫,一個身影在其中隱約浮現。
我抓住死鬼的手臂,察覺到他似乎也渾身僵硬。
一張死白的臉從煙霧中冒出,站在門口的人竟然是上次拘提死鬼回陰間的牛頭馬面之一!他拖著長長的鐵鍊,臉部還是像面具般僵硬。
他出現在這裡只有一個可能……
「時辰到了。」那個長著馬臉的鬼差說道,聲音如同我印象中的尖銳,像是指甲刮在黑板上一樣令人難受。
我抓著死鬼不敢放開,這實在太突然了,怎麼會完全沒任何預兆就要帶他走?我記得死鬼當初跟我所說,他和閻羅王講的條件不是這樣啊。
死鬼反握住我的手,冰涼乾爽的觸感依舊,只是力道多了幾分。他昂首說:「怎麼回事?我和閻王談好,等查出殺害我的幕後主使之後才會回去,白紙黑字清清楚楚。這其中是否有什麼誤會?」
那馬臉眼睛沒眨一下,看著死鬼道:「汝與上層有何協議吾人不清楚,不過吾人受命,必於時限內領汝回歸地府報到,有何冤屈待報到後再行上訴。」
「肖欸,誰要回去啊!」我對著馬臉罵道,「死鬼,千萬不能跟他回去,要是你一去就不回怎麼辦?一定又是陰間的行政疏失,上意沒有確實傳達給負責的人員,沒必要為他們的失誤浪費時間!」
「我也有此打算。」死鬼斬釘截鐵道,「請你回去確認,我相信上面應該會給你明確的指示,若是真的要抓我回去,請拿著拘捕令來。」
「汝若執意如此,吾人別無選擇。」馬臉冷冷說道。
可惡!看來他不吃這一套。
那馬臉鬼差氣勢洶洶,一步步走向我們,馬蹄踏在地上,醫院的磨石地板裂開,留下深深的足印。我這時候才察覺這傢伙十分高大,兩隻耳朵幾乎都要碰到天花板了。
「完了,死鬼,你應該打不過這傢伙吧?他光體重就可以壓扁你了。」我伸手到背後,偷偷摸摸搆著窗戶,等會兒趁他不注意,窗戶一拉就可以跳下去了。我的病房處在二樓,一樓是草坪,應該摔不死人。
死鬼看到我的動作,搖頭笑道:「沒必要這麼做,我回去一趟解釋清楚好了。」他說著,往前邁了一步。
驟然,一個物體從旁衝出,擋在死鬼和馬臉中間。
此時我才想起,床下還躲著一隻賤狗。如果是賤狗,說不定還可以跟這傢伙打個幾回合,畢竟牠也屬於未知世界的生物。
賤狗背對著我們,對著馬臉鬼差不斷咆哮。不用看我也知道,牠現在的表情一定是凶惡無比,露出滿口利牙,口水流不停。
不過,馬臉無動於衷,持續逼近我們。
「賤狗!他要對死鬼不利耶,還不快上!」我催促道。
賤狗猛然撲了上去,張口就往鬼差的腿上狠狠咬下去。這時,鬼差的從容不迫終於瓦解,慘叫一聲,重重摔倒在地。
我倒是沒想到賤狗真能攻擊這傢伙,牠也不負眾望地緊咬不放。鬼差舉起鐵鍊揮舞著想趕走賤狗,但賤狗此時就像身經百戰的超級特務,咬著的同時還能靈敏地左閃右躲,那鬼差反而往自己腿上砸了下去。
既然賤狗能碰到他,那就代表我也能!我怒吼一聲衝了上去,抄起我的鋁製球棒猛K馬臉鬼差。
那鬼差被砸得唉唉叫,一開始出場這麼有氣勢,結果只是一隻軟腳蝦。
「停手吧,他應該沒有反擊的能力與意識了。」死鬼在一旁勸道。
我跟賤狗殺紅了眼,根本無暇理會他說的。
「這、這是怎麼回事?」
我抬眼一看,蟲哥張大著嘴站在門口,相當驚慌的樣子。
「蟲哥,就是這傢伙,他是厲鬼,要是不處理掉會危害人間!你也來幫忙!」我大吼道。
蟲哥愣了下才回神過來,一臉白痴道:「什麼鬼?我什麼都沒看到。」
「不重要啦,快來幫忙!」我指著在蟲哥眼裡只是一團空氣的鬼差說道,「往這裡打就對了,不要打到我喔!」
「喔!」蟲哥挽起袖子就要上來對付馬臉。
這時,鬼差大概是見又有其他人要來,終於狗急跳牆了。
「喔──!」他怒吼一聲,用力挺起身體,將扒在他身上的賤狗和我用力甩開。
賤狗飛出去撞到了蟲哥,我則是撞到了死鬼,兩人一鬼加一狗跌作一團。
我跌得眼冒金星,看到怒氣沖沖的鬼差一口氣站了起來,將身上背的勾魂鐵鍊像甩鞭子似地拋了過來。
霎時間濃煙大作,整個房間又陷入一片黑暗,眼前只看到翻滾著的黑霧。我手忙腳亂抓住旁邊的死鬼,深怕他被鍊子勾了去。
我緊緊抱著死鬼的手臂,他另一隻手反抱著我,手心中傳來的溫度和堅實的感覺讓我確定他還在。
金屬撞擊聲連綿不絕,然後戛然而止。同時,煙霧像是被強力抽風機抽乾一樣,一下子往房門口消散而去。
頭頂傳來「哧」的聲音,燈亮了。
睜開眼睛,就如從睡夢中醒來一樣,神經瞬間接收到光線和聲音的刺激。房門好端端地連在原本的牆壁上,護士推著推車快速經過,輪子發出潤滑不夠的嘰嘰聲;吊著點滴,老人們蹣跚的腳步拖在地上,邊走邊咳;走廊的音箱也正傳出醫院的廣播,又有小孩子走丟了。
醫院裡吵鬧了起來,就像平常一樣,其他的大樓也燈火通明,樓下車子病人來來去去。若不是我手上還握著球棒,大概會以為剛剛的經歷只是白日夢。
死鬼放開了我,我也鬆開因為過度用力而僵硬的手,手心中沁滿了汗。
剛歷經驚險時刻,我心有餘悸但仍不禁沾沾自喜。「那傢伙真是鬼差嗎?本以為他被我們揍得鼻青臉腫、下巴都歪了,至少應該會把我們全部拖下去才甘願,結果竟然放了個屁就跑了。」
「他們只能帶走應去報到的魂魄,而且陰間禁止鬼差傷害活人,否則也是要受罰的。」死鬼解釋,「只是鬼差這次沒能帶走我,不知他要怎麼交差」
「管他的,頂多扣扣他薪水罷了。反正他回去問也會知道搞錯人了。」
我長呼出一口氣,赫然想起了蟲哥,連忙爬起來去看他。我走到床邊,見到蟲哥和賤狗都躺在地上,看來是被砸暈了。
我用力地搖晃他的肩膀,在他耳邊大叫:「起床了!」
蟲哥暈得很徹底,眼皮動也沒動一下,我叫了半天都沒醒,甚至連賤狗也沒起來,雖然牠是睡著就叫不醒,但現在可不是睡覺的時候。
死鬼察覺事情不對勁,過來查看他們的情況。
死鬼翻翻賤狗的眼皮,量了蟲哥的脈搏,推敲了一下之後,嚴肅道:「他們完全失去意識了。」
「廢話,這我也看得出來。」
「我的意思是,似乎連魂魄都不在了。」
什麼?我照著死鬼的動作檢查了一下,用力地掐著蟲哥手臂,使盡吃奶力氣扭轉,蟲哥兀自躺在地上毫無反應。
「怎、怎麼會……難道是他們相撞時靈魂出竅了嗎?」我想起之前的真實經歷。
「不,他們跌倒時,我還看到他們有自主性的動作。」死鬼沉吟道:「剛才我就在想,鬼差沒抓到人如何回去交差,現在真相大白了。」
對於死鬼的結論我思考了很久,腦子裡轟地一炸,終於搞清楚了。
「你是說,那個白痴鬼差……把他們帶走了?」
死鬼點點頭:「他應該是抓錯了,畢竟剛剛場面混亂,什麼都看不清楚。而鬼差勾到魂魄就以為抓到了,沒想到是……」
我趕緊叫了醫生過來,當他們看到病房裡我這個病人活蹦亂跳,而地上卻多了昏死的人和狗,想當然耳反應一定不是太平淡,我只好將事情全部推給沒有意識的蟲哥,說賤狗是他帶來的,我只是出去一下回來就這樣了。
蟲哥和賤狗都移到了另一間病房,靠著儀器維持他們的身體機能。至於賤狗能繼續待在醫院裡,是死鬼威脅我靠老爸的財力讓牠留下。
「這樣沒問題嗎?會不會有其他孤魂野鬼意圖占據蟲哥的身體作怪啊?」我擔心地問。至於賤狗就沒有這個困擾了,會有鬼魂想進牠身體才奇怪,看鏡子都把自己嚇死了。
死鬼沉思一會,道:「那繩子……它的功能應該是種阻隔效果,將鬼魂隔離在另一邊。我記得那時被綁著,靈魂就不能脫出身體,那麼,應該也無法進去。」
我衝回病房,馬上做了實驗──果然如死鬼所說,綁上那條繩子,連我都無法進入自己的身體。
我剪了段繩子,抽出幾股緊緊搓成一條細帶子綁在蟲哥手腕上,只希望這繩子能堅持到他靈魂回歸。
「怎麼辦啊,死鬼?要坐著等他們回來嗎?」我煩惱問道,「賤狗無所謂,不過蟲哥要是就這樣走了,我死也沒辦法贖罪了。」
「先等等吧,我想發現誤會之後,應該會立即將他們送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