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秦苒很早醒來，她起來之後，程木就揹著一個包包過來幫她照顧一下帶過來的花。
他站在花盆旁，仔細端詳著，今天的花葉似乎有些沒生氣。他拿起手機，點開林同學的大頭貼詢問了一句，還拍了一張花的照片傳過去。
這個時候，國內正是晚上七點，程木覺得林思然可能在晚自習，又把這件事跟程管家介紹得特別厲害的老園丁說了，林思然跟老園丁的回覆幾乎同時傳來。
『正常。』
字數、標點符號，一個都不差。
程木疑惑地看了一眼，見到兩個人都說沒事就把花盆放下，然後跟在秦苒和施曆銘身後出去逛。
秦苒依舊穿著黑色的羽絨衣，長及膝蓋，襯得她整個人十分清瘦。黑色羽絨衣的袖口繡了一朵紅色的花，是清晰又顯眼的曼珠沙華，這是她前天來美洲時程水幫她準備的衣服，行李箱裡的衣服也大多數都是這個色系的。
一行三人走出大樓，就朝外面走。
美洲邊界混亂，不屬於任何一方的勢力管轄，旅遊團的人在這裡只會待在飯店不敢亂跑。靠近停機坪這邊稍顯和平一點，但也是商業黑市、角鬥場拍賣場的聚集地。
帽子有點遮擋視野，秦苒就拉下了帽子。她這長相，在各色膚色的人中都十分顯眼，身上又頹又野的匪氣也極其引人注意，然而，大多數人的目光在碰到她袖子上的花紋後避之唯恐不及。
外面冷，很少有神乎其神的人擺攤子，施曆銘就帶秦苒他們去地下拍賣場。因為沒有預約，三個人沒進包廂，就混在一群人中看著拍賣台。
臺上的拍賣師是一個金色長捲髮的老人。
「接下來的這個物品，是雲光財團旗下開發出來的自動系列機器人EA3號，其中EA1號在英國女王那裡，起價七百萬。」
雲光財團控制了網路跟「食」這兩大方向，無疑是這兩個領域的領軍人物。
拍賣師敲了一下錘子，一群人就沸騰起來，開始十萬二十萬地往上加。至於樓上那些包廂的大人物，暫時還沒有人出手。
「這個機器人有這麼多人想買？」
程木看那個機器人，總覺得除了顏色，其他好像跟顧西遲家的那個沒什麼區別。不過顧西遲家的那個特別好用，江東葉打探了好幾次都沒打聽到來歷。
施曆銘只是迅速掏出手機撥通了程水的電話，跟程水彙報這邊拍賣場的情況，來不及跟程木解釋。
拍賣場的大螢幕上放大了機器人，能清楚看到機器人的手腕上有明顯的一朵紅色罌粟花標誌。施曆銘看著大螢幕放大的細節，將手機放到耳邊，「程水先生，沒有看錯，上面有標誌。」
另一邊的程水看了一眼坐在房間裡的程雋，想了想，拿著手機走出門，壓低聲音，『老大現在正在跟馬斯家族談判，你先拍下來。』
施曆銘又跟程水說了兩句，就掛斷電話。
「秦小姐，妳有沒有覺得那個機器人很眼熟？」程木暫且忘了最近這兩天被打擊的事，偏頭看向秦苒。
程木沒仔細觀察過顧西遲家的小二，不知道手腕上有沒有罌粟花標誌。
秦苒低頭滑了滑手機，聽到程木的聲音，只略微抬了抬眼，挑眉：「沒。」
最後，施曆銘拍下了那台機器人。
他手裡沒錢，卡裡的錢也不夠，不過留下了霍爾的聯繫方式。拍賣場的人一聽施曆銘表明自己的身分，也不糾結他有沒有付錢，直接表明過兩天就會送回去。
等所有手續流程辦完，施曆銘才解釋：「那是EA3機器人。雲光財團掌控著世界上最齊全的智慧系統，機器人是外界唯一能接觸到的核心，雲光集團之所以能在科技界站穩，就是因為拿出了這套智慧系統。」
程火惦記著這套智慧系統很久了，施曆銘也沒想到這次出來會正好碰到。
「智慧系統？」程木不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詞了，但總覺得施曆銘所說的智慧系統，跟他想像的不太一樣。
秦苒站在一旁扣上帽子，沒說話。
施曆銘顯然是知道一點內情的，他看了眼手機，鄒堂主傳來訊息要他們趕緊回去，提前出發。
「我也在情報局待過幾天，在程火先生那裡看過資料，二十年前國內好像有個隕石坑……」施曆銘說到這裡，壓低聲音，「好像是超前文明。」
秦苒一手枕在腦後，聽著兩人嘀嘀咕咕，不由得側了側身，姣好的眼睛瞇起，語氣涼薄：「超什麼前，走了。」
眼睛裡，是譏笑又摻雜著冷漠的薄涼。
一行人回去的時候，鄒堂主等人已經集結完畢了。車隊已經列隊排好，比來的時候多了兩輛黑色的車，所有人都站成兩排。
鄒堂主手中拎著一個黑色的箱子，看到秦苒他們回來，皺著的眉頭才終於鬆開。他直接把箱子裝到秦苒的那輛車，聲音很沉：「秦小姐，你們快上車，我們分兩路走。」
秦苒看了一眼，就知道鄒堂主放到她車裡的是他們這次的貨物。
她點了點頭，沒立刻上車，只朝施曆銘看了一眼，施曆銘立刻理解地點頭。
程木跟他說過，秦小姐不管去哪裡，什麼東西都可以不要，但她那個黑色背包一定要帶。
「施曆銘，時間緊急，你們先走。」鄒堂主見到施曆銘往回走，出聲阻止，「你幹嘛？」
「秦小姐還有行李，我去幫秦小姐拿行李。」他速度很快，一句話剛說完，人已經不見了，鄒堂主都來不及阻止。
站在一旁的霍爾眉骨上的刀疤動了動，似乎很不悅，但還是忍下怒氣，沒有開口。
程木看了霍爾跟鄒堂主一眼，沒開口。秦苒那台電腦有多重要，就算他解釋好像也沒用，畢竟他人微言輕。
沒幾分鐘，施曆銘就拿著一個行李箱跟一個背包出來了。
「駱隊，你帶秦小姐他們繞路走，」鄒堂主轉身，看向駱隊，「我們走二六道，吸引火力，秦小姐的安危就交給你了。」
駱隊是執法堂一隊的人，在這行人中武力值最高，派他保護秦苒最好。
一行人兵分兩路，鄒堂主按照他們以往的路線，帶著龐大的車隊走原路回去。而秦苒這邊只有兩輛車，還摘掉了黑色旗子，一輛是秦苒這三個人，一輛是駱隊執法堂那四個人。
秦苒坐在後座，手機響了一聲，是程雋的電話。
他那邊似乎剛忙完，聲音聽起來有些倦怠，『出發了？』
「嗯，」秦苒將手撐在車窗上，羽絨衣被她脫下來隨手放在一旁，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敲著車窗，「小施說明天早上會到。」
不走小路，開車十二個小時能到，因為走小路會到淩晨。
程雋正往外面走，他低頭扣上大衣的釦子，眉眼挑著：『好好玩，沒事別動手。』
她打起架來沒輕沒重的，程雋還記得她右手受傷的那一次。
聽到這一句，秦苒沉默了一會兒，沒立刻開口，程雋就耐心地等著。
半晌，秦苒「啊」了一聲，似乎很厭煩，但還是點頭答應了，「我知道了。」聲音似乎有氣無力的。
兩人說了幾句，程水在另一邊叫了一聲程雋，程雋才掛斷電話。
秦苒就低頭看手機，副駕駛座的程木不久後也接到了程雋的電話。
下午五點，他們過了邊界，進入美洲。駱隊一行人見一路平安，稍微鬆了一口氣。
太陽開始下山，一行人停下車休息。這次沒有龐大的車隊，程木也得到了程雋的吩咐，就不像以往那麼趕。他生了火，還從行李箱中翻出一個烤架。
後面那台車的駱隊四人也拿了麵包跟一瓶水下來，看到程木跟施曆銘很騷地拿出莊園廚娘幫他們準備的肉來烤。
秦苒摸了摸口袋，沒有糖也沒有菸。沒過一會兒，就看到她十分吊兒郎當地叼著一根草，坐在小板凳上翹著二郎腿烤肉。
「駱隊，」跟在駱隊身後的人終於忍不住低聲抱怨，「他們真的是來郊遊的嗎？車上還有我們的貨……」
駱隊的臉色也不好，但只低聲開口：「別說了。」
但是從現在開始，這幾個人沒有表面上那麼尊敬秦苒了。
周邊還有沒融化的雪，十分安靜，只有秦苒三人手中烤肉的聲音。
安靜到連程木都感覺到不對勁了。
他猛地抬頭看向四周，站起來走到駱隊的方向，「有埋伏？」
駱隊也扔下麵包，臉色沉下來，「先上車！他們走的不是二六道！我們被騙了！」
但已經來不及了，刺目的大燈閃著，刺耳的刹車聲尖銳，有一輛中型貨車停下來，一行身上幾乎染著血氣的傭兵從車上跳下來，手上拿著各式武器。
「秦小姐！」駱隊這幾個人看到秦苒還一動也不動地坐在火邊烤肉，像傻子一樣，不由得揚聲喊道。
駱隊身邊的年輕男人也低咒一聲，「找死吧？」這個時候竟然還在烤她的肉？
傭兵越走越近，足足有三十個人，這是一場不用打就已經分出勝負的局。
為首的傭兵也不急，他慢慢走近，似乎這一切都是囊中之物。看到秦苒還在低頭認認真真地烤肉，不由得戲謔地笑了笑。
他抬腳，踢翻烤肉架。
秦苒認真烤肉的手一頓，盯著沾上灰燼的烤肉，眼眸瞇了瞇。
她辛辛苦苦烤到現在的肉，沒了。
程雋告訴她，沒事不要打架，但是現在，沒、肉、吃、了。
她垂著眼眸，眸底醞釀著又邪又冷的光，翻湧著血色，就這樣低著頭看了那塊肉許久。
隱藏在身體深處的惡魔似乎被戳開了一個缺口，「砰」地一下炸開。
「秦小姐，」駱隊幾人靠過來，「別坐著烤肉了，妳先上車！」
執法堂一隊的四個人要一人對付三四個沒問題，至少還能攔幾分鐘。他們也知道這次肯定中了敵人的計策，對方根本就是拿二六大道來當幌子！眼下最重要的已經不是貨物了，而是秦苒的安危，所以見到這時候秦苒似乎還搞不清楚情況，他真的想罵人！
這時，秦苒在一行人的注視下終於站起來，先是伸手彈了彈烤肉上的灰燼，然後抬頭看向那群傭兵，嘴裡叼著的草微微晃動著，她就伸手把草拿下來，側過頭，笑得風輕雲淡：
「剛剛，誰踢了我的烤肉架？」
此時氣氛很緊張，誰也沒想到秦苒會說這句話，連那群傭兵都沉默了一下，然後看向秦苒，有些不可思議。
駱隊等人原本以為秦苒站起來是準備上車的……
聽到她的聲音，駱隊跟傭兵們的第一反應都是這女人瘋了吧？
「秦小姐，別惦記著烤肉了，這些都是傭兵，殺人不眨眼的！」駱隊幾乎有些崩潰地轉過頭。
他身邊的人面對三十個傭兵，心裡緊張得不行，誰知道秦苒會突然說出這句話。
傭兵們都是亡命之徒，何況有三十個人。如果鄒堂主那一行人在這裡，面對三十個傭兵不是沒有一戰的能力，但現在算上秦苒，他們才七個人。
只有七個人，他們還要分心去保護秦苒，這場架根本就沒有打贏的可能。
此刻，無論是駱隊還是施曆銘或程木，臉上都很不安，露出如臨大敵的驚恐之色。駱隊更在那輛中型貨車出現的時候就按亮手中的通訊器，把這裡的情況報告給程水。
只見駱隊吼完那一句話，秦苒依舊站在原地，看著那群傭兵不動。
她真的是來度假的？駱隊身邊幾個摸出武器的手下，不由得低罵了幾聲。
這不是在度假，也不是在演習！他們真想敲醒這個女人！
「烤肉架？」為首的傭兵反應過來，往後退了一步，疑惑地嘀咕一聲，然後看向秦苒，「是我踢的，妳準備怎麼樣？」
因為人多，傭兵們對這次出行的結果沒有絲毫意外。他雙手環胸，戲謔地看著秦苒。
秦苒點了點頭，然後往後退一步，「不怎麼樣。」
羽絨衣很長，很礙事，她直接伸手拉開拉鍊，脫下羽絨衣，隨手扔到身旁的車上。
裡面是一件沒特別長的毛衣。秦苒伸手將毛衣的衣袖捲起來，動作不緊不慢，眼睛半瞇著，稱得上有點懶散，只是那雙瞳孔深處微帶著的血色讓人不由自主地感到背後發寒。
周圍還映著雪色。
「秦小姐！」
程木沒有親眼看見過秦苒打架，但知道她以前在學校打過架。跟許慎打架的那一次，程木還幫忙處理了後續一連串的事情。但眼下這些人不是學校裡那些沒見過世面的學生，而是國際社會的亡命之徒，動起手來凶狠殘暴。
然而，程木的下一句話噎在喉嚨裡還沒說出來，秦苒就動手了。
傭兵是真的沒把秦苒當成一回事，見到秦苒動手，他還笑了笑，連武器就沒拿出來，只伸手想要抓住秦苒的手臂。誰知道他沒抓到秦苒的手臂，他的手臂還忽然傳來一陣錐心裂肺的疼痛！
砰——傭兵首領被一道力量狠狠打到一邊的樹上！
此刻，不僅是那群傭兵，連駱隊這行人都不敢置信地看著這一幕，「這怎麼可能！」
現實情況也等不了他們多想，傭兵們愣了一下就紛紛拿出武器。
被打到樹上的傭兵首領扶著樹，沒爬起來，只是擦了擦嘴角，狠戾地說：「給我把那個女人抓起來！」
二十多個傭兵一擁而上。駱隊跟程木這些人都來不及驚訝，就陷入了混戰中。
原本想像的是一場艱難、以少對多的艱難混戰，誰也沒有想到秦苒的身法很快，每拳都命中人的弱點。她遊走在一群傭兵之間，猶如行雲流水，幾乎沒費多少力氣，一群傭兵就躺在地上了。
秦苒還站在人群中央，周邊零零散散地躺著一地的傭兵。
全場陷入詭異的寂靜，駱隊等人也沒反應過來。
「駱駱駱隊，」駱隊身後有一人終於率先反應過來，「我剛剛好像看到看到看到秦小姐……」
這個人有些傻住。
駱隊沒有說話，施曆銘也沒說話，就連程木都十分僵硬地站在原地。
此時的他終於有些明白了，程雋那一句不用你保護她是什麼意思……
眾人沉默著，秦苒卻折回車邊打開車門，從裡面抽出一張面紙，一邊擦手一邊走到為首的傭兵面前。她蹲下來，微微側著頭，聲音散漫地說：「我的烤肉架被你踢翻了。」
五分鐘後，駱隊一行人看到詭異的一幕。
一行傭兵苟延殘喘地站在一旁，而傭兵首領坐在地上，用水把烤肉架擦乾淨，又重新生火。等明火熄滅，他才開始烤肉，只是剛剛拿出來的肉都掉到地上了。
他在四周看了看，沒看到其他乾淨的肉。
「這……這位小姐，」傭兵首領拖著身體過來，本來不想打擾秦苒的，但還是大著膽子小心翼翼地詢問：「火已經生好了，地上的那些肉……」
傭兵這些亡命之徒，比任何人都懂得能屈能伸，只要活著，要幹什麼都可以，更別說秦苒的實力又狠又可怕。
秦苒靠在車門上，低頭玩手機裡的小遊戲。聽到這句話，她抬頭看向程木，「還有肉嗎？」
「喔，」程木反應過來，朝這邊走，「有，當然有，廚娘準備了很多。」
他同手同腳地走到後車廂，拿出裡面的行李箱，又從裡面拿出保鮮盒遞給傭兵首領。
傭兵首領十分真誠地說了一句「謝謝」，然後把肉放到烤架上烤。
廚娘還貼心地準備了很多調味料，瓶瓶罐罐擺了一堆。雖然剛剛被踢翻了，但只有外面有點灰燼，擦乾淨就好。
傭兵首領就問秦苒想要什麼口味的，秦苒連頭也沒抬，按著手機，漫不經心地開口，「多放點辣。」
「好。」傭兵首領點點頭，又拿起一堆瓶瓶罐罐看了一眼，在裡面尋找辣椒的標籤。
一旁，駱隊等人都玄幻地看到這群亡命之徒坐在烤肉架旁，戰戰兢兢地烤肉，態度恭敬還十分有禮貌。
「剛剛這些傭兵來了，秦小姐在烤肉，其實是真的在烤肉吧……」駱隊身邊的一人喃喃開口，「這些人哪打得過她，她根本就沒把這群傭兵當成對手，所以才心安理得地烤肉……」
「駱隊，你有沒有看出秦小姐打架是哪個門派的？」有人小心翼翼地開口。
這麼凶、這麼狠，他們看到都替那群傭兵覺得痛了。
駱隊瞇眼，半晌後才開口，聲音發沉，「比傭兵還像亡命之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