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沒得選
經過一個晚上的休養,雖然遲暮早上起來還是覺得有點天旋地轉,但是腦袋的脹痛感沒了,體溫也降了下去。
等到了學生餐廳吃早餐時,他已經徹底清醒過來了,但清醒的代價就是──他意識到自己得想辦法把手鍊找回來。
雖然無眼妖怪暫時走了,但根據過往經驗,那傢伙絕對不會輕易放棄,要是不早點找回手鍊,他高中生活就別想清靜了。
遲暮按了按太陽穴,與其處理這種事情,他還寧願連續十天熬夜念書。
該怎麼辦?
找叔叔來幫忙?絕對不行,現在才開學幾天!
匿名找天師過來嗎?不,按照無眼妖怪的說法,對天師來說,這串手鍊應該也挺有名的,他們看到手鍊,八成會猜到是自己的,鬼知道他們又要傳什麼閒話……還不如找自己叔叔。
如果兩種方案都不可行的話,那麼只剩下最後一個選擇了──去找李君侯合作。
遲暮盯著早餐片刻,特地早起才能搶到的免費豆漿似乎也沒什麼吸引力了。
他注意到經過身邊的人都偷偷對自己的臉指指點點,而且還隱約聽到有人說「就是這個倒楣鬼」之類的話,只覺得心情更惡劣了。
學生的生活總是格外忙碌,從早自習開始,直到下午的課程結束,遲暮才有空檔去圖書館找人,卻意外得知李君侯居然還在保健室躺著。
他覺得有些不妙,但還是硬著頭皮去了保健室。
「同學,有什麼事嗎?」看到遲暮走進來,女校醫問道。
「李老師……他怎麼還躺著,很嚴重嗎?」遲暮不情願地問。
「非常嚴重,我渾身都痛。」女校醫還沒來得及說話,李君侯已經從隔簾後方走了出來。
「你醒了啊?」女校醫語氣極差,「下次要暈倒麻煩到學校外再暈好嗎?現在的女孩子真是一個比一個難對付,一天下來,我已經看了五、六十個自稱肚子痛的,其他手痛、腳扭傷的更不用說;而且來一個病人,還會有五、六個陪她來看病。」
「就算在校外暈倒,妳確定我的學生不會送我來保健室?」李君侯的臉色也不怎麼好,有些發白。
「我確定。第一、把你送到附近醫院的時間,比起你扶到保健室的時間長很多;第二、誰會放過這個可以光明正大蹺課的機會?把你送我這後,她們還得去上課,沒法全程陪伴……」
「妳分析得真有道理。」李君侯沒好氣地說道,「為了妳,我下次會努力在學校裡暈倒的。」
「哦,你不用擔心下次。再發生這種事,我會直接讓人送你去市立醫院……至於那群小女生會對你拍照或是上下其手什麼的,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李君侯有些無奈,他轉向遲暮,似笑非笑,「遲家小少爺,你送我過來也罷了,居然來探病,是還在發燒嗎,還是腦袋燒壞了?我們學校是知名的明星高中,傻子可讀不了。」顯然他還記著遲暮前一晚的警告,剛醒就十分小心眼地嘲諷了一句。
忍!遲暮默默告訴自己。他正準備切入主題,就聽到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穿著運動服的老師抱了一個女生進來,旁邊還跟了幾個神色擔憂的學生。
「林老師,這個女學生突然間暈倒了。」抱女生進來的老師對女校醫說道。
女校醫馬上放下手中的杯子,跑了過去,看到暈迷女生的臉時,她的臉色變了變,朝李君侯看了一眼。
李君侯意識到情況不對,也勉強自己走了過去,看清女生是誰後,他的臉色更難看了。
昏迷的女生正是林悅悅。
「李老師,幫忙把她抱到床上去,我要檢查一下,其他人先出去。」女校醫說道。
女校醫拉上隔簾,把其他人擋在外面,遲暮趁著眾人不注意溜了進去。
「怎麼樣?情況怎麼突然惡化了?」女校醫問道,「原本還能堅持一個月左右的不是嗎?」
李君侯摸了摸林悅悅的額頭,說道:「她今天醒不過來了,把她送到大醫院去,還有通知家長來照顧她。」
「君侯,你打算怎麼辦?你現在的身體……要不要我今天先去聯絡幾個朋友幫忙?」女校醫指的朋友顯然不會是天師。
「不必了,我們不擅長辟邪,這個女生撐不了幾天,要是拖久了很可能產生後遺症。妳現在就去通知天師,沒什麼好說的。」李君侯斬釘截鐵道。他神色嚴肅,比起之前,給人一種不太一樣的感覺。
遲暮靠著牆壁沒有說話,他原本覺得李君侯沒心沒肺的,又自以為是、沒有責任感,但真的出事了的時候,這傢伙卻又表現得十分果斷。
他思索了一會,決定問個明白:「老師,你為什麼不早點找天師?這件事的錯不完全在你,他們大概只會要求你把圖書館清理乾淨而已,不會對你下手的。」
「我和這裡的天師有過節,他們對我沒什麼好感。」李君侯輕描淡寫地回答,「他們要是來了,是先砍了我,還是先對付那個傢伙,誰都說不準。」
「好吧。」女校醫沉默了一會,說道,「你抓緊時間離開,把你圖書館的鑰匙給我,我去幫你把那裡清乾淨。」
「等等,李老師,如果你不需要馬上逃跑,我們談談好嗎?」遲暮突然開口,「我也許能夠幫你。」
李君侯大感意外,女校醫看了兩人一眼,示意他們到最後方放置藥品的隔間談話。
兩人進入房間,遲暮找了張椅子坐下,李君侯也在對面坐了下來。
「李老師,昨天到底發生什麼事?」遲暮問道。
「你真想知道?」
「嗯,畢竟這件事和我也有關係。」
「是啊,關係可大了。」李君侯無奈地嘆了口氣,「如果不是你的玉石手鍊,現在事情大概已經解決了。」
根據李君侯的說法,那個怨靈雖然能力普通,但隱藏自己的本事很厲害。
為了找人,他昨晚在校園內巡視了幾個小時,這種地毯式地搜索雖然費勁,但俗話常說,越笨的方法越有用。
「老師,你為什麼不早點這麼做?」遲暮問道。
「因為我比較重視個人的時間。遲同學,人的一生那麼短,不抓緊……」
「老師,請用白話解釋。」
「好吧,因為我一點都不想花時間在他身上,本來以為可以簡單處理掉的。」誰知道會半路殺出一串逆天的手鍊和一個性子冷淡的小鬼,把事情的嚴重程度提高了好幾倍。
「你真是貪圖享樂。」
「好吧,我承認。」李君侯難得老實,「還是先聽我講完吧。」
搜索了老半天,在李君侯覺得自己耐心快要用罄時,總算發現了對方的蹤跡。他沿著線索,一路追蹤到了學校的生物教室。
生物教室位置偏僻,裡面有各種岩石標本和生物模型、立體地圖雕塑,雖然富有教學用途,但沒幾個老師會帶學生來觀摩,大多的是為了用教室裡的投影機放教學影片。
夜裡的生物教室一點聲音都沒有,安靜得嚇人,李君侯在裡面觀察了片刻,沒有收穫。他想了想,決定到教室外側的花圃看看。
花圃風景優美,但因為位置關係平時人煙稀少,是情侶最佳的校內幽會地點。
李君侯踏在石板路上,濃密的植被沒有白天的風情,反而一片黑漆漆的,像是隨時會伸出觸手,將人拖進裡面吞噬殆盡。
就在此時,上方猛地墜下不明物體,李君侯靈敏躲開,沒想到腳下一空,就這麼陷入了敵人挖好的陷阱,數條藤蔓將他牢牢纏住。
李君侯抬起頭來,果不其然看到了一張陌生的面孔,是個長相秀氣的女學生,對方又換人附身了。
「你到底想要什麼?」雖然被捆得死緊,他卻氣勢不減,說話絲毫不客氣。
「這話你十幾年前捉我時,怎麼沒問過?」女生冷笑道,「現在倒關心起我來了。」
「因為……我當時只是把你當中型加濕器,沒有興趣瞭解它是怎麼生產出來的。」李君侯實話實說。
女學生愣了幾秒,接著憤怒地大叫:「那你就去死吧!」
聽到這,遲暮忍不住打斷道:「然後你就這樣被他打得半死不活了?」
「嘖,遲同學,注意你的形容詞,我只是太輕敵了。」
「輕敵?」
「如你所知,我對那傢伙沒有半點印象,這證明我當初抓他時沒花多少力氣。」李君侯攤手,「昨晚也是,他在我手下毫無招架之力,還被我打得顯露了本體。我一看,他居然穿著元朝的衣服,而且應該是個道士。活了幾百年,卻只能修煉到這種水準,根本不足為懼。」
他頓了頓,又繼續說道:「但他其實是在裝弱,你的手鍊讓他的力量增長了幾十倍不止。我沒有料到這點,一個不注意就中招了,才會讓他再次跑掉。我本想試著藉被附身的女孩子找到他,結果你就來了,之後的事你都知道了。」
遲暮點了點頭,問道:「所以老師你傷得很嚴重嗎?」
「不算,只是……有些小麻煩。」他目光閃爍了下,似乎在隱瞞什麼,「傷口好得很慢。」
看著沉默不語的遲暮,李君侯笑了笑:「遲同學,我講完了。你之前不是對這件事沒興趣,怎麼突然改變主意?」
「我想拿回手鍊,但不想和天師打交道。」遲暮冷冷地說,「你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可以告訴我,我家裡或許有讓你身體恢復的東西。」
李君侯猛地抬起頭來,表情有些驚訝,但迅速轉換成了微笑:「我以為你不怎麼喜歡我。」
遲暮沒有回答。他還是不怎麼喜歡李君侯,但人總要權衡輕重,而且對方好像也沒自己想的那麼不負責任。
「你們遲家的事……」李君侯試探開口,見遲暮神色平靜,才繼續道,「聽說應該是妖物所為,普通人沒有本事殺掉十幾個職業天師。」
遲暮淡淡嗯了一聲:「他們也都是這麼說,只是到現在都沒查出來究竟是誰做的。」
李君侯沉默了一會,問道:「所以你才這麼討厭我,因為任何一個妖怪都有可能是殺害你家人的凶手?」
「我可沒那麼草木皆兵。」遲暮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如果你從小就被那些妖魔鬼怪纏著,和你嘀咕他有多麼想你的奶奶、爺爺、三叔、四伯之類的,或者是故意對你好,結果只是為了騙你手上的某個東西,你也會和我一樣。何況有些妖物的智商低得嚇人,簡直就是麻煩製造機,當然越少接觸越好。」
「既然你不喜歡妖怪,為什麼打算幫我?」
「因為我更討厭天師。我說了,我不想和他們來往。」
「遲同學……」
「我們已經廢話夠久了,直接說有什麼方法能對付那傢伙吧。」
「你沒有說實話。」李君侯笑著搖頭,那是一種勝券在握的笑容。
「我不關心天師的事幾十年了,但還是有點常識。那串手鍊的外表的確不出奇,可是經過昨夜的襲擊後,它的那股力量,我已經認出來了。我比較好奇的反而是你居然能一直把它好好拿在手裡,沒有妖物去搶?」
那串手鍊這麼有名氣嗎……說起來,他碰過各種想從他手上騙東西的妖物,但的確沒有誰是為了手鍊而來。
「老師你到底想表達什麼?別繞圈子。」
「哦,你想說你根本不怕天師認出那串玉石手鍊,讓他們知道你被一個弱得要死的道士怨靈搶走遲家的寶物也無所謂?」
李君侯這下狠狠地命中了死穴,遲暮覺得自己對他好不容易產生的好感瞬間被挫成了灰。
「……你真以為我不敢找天師?」
「我現在想明白了,你和我一樣,要找的話早就找了,不是嗎?」李君侯聳了聳肩,「所以別說得好像是你好心幫助我,這只是一場交易而已,為了各自的利益。」
李君侯伸出手,笑容中帶了一點勝利的傲然:「你幫助我恢復傷勢,我幫你拿回手鍊,交易結束後,我們誰也不認識誰,彼此順順利利度過這三年,如何?」
盯著李君侯片刻,遲暮也伸出手──啪一下把他的手打到一邊。
欣賞完李君侯詫異的表情,他面無表情地回答:「所以你到底要我做什麼,快說。」
真是個臭小鬼!李君侯揉了揉自己的手,真他媽難伺候,尤其是那種不服輸的自尊心。
「我們來訂個契約。」李君侯說。
「契約?」
「嗯,我可以和有靈力的人類訂下契約,契約完成後,雙方的力量都會得到成倍增強。契約成立的同時,我的傷會立刻恢復,能節省很多時間。」李君侯解釋。
「那是什麼樣的契約?」遲暮在腦海中搜尋,與妖物訂的契約似乎有好幾種,不知道他說的是哪種。
「那玩意不重要,等這件事解決後,我會和你把契約解除掉。」李君侯敷衍道。
遲暮問:「不會是主僕契約吧?」
李君侯說的契約聽起來實在太完美了,又可以增強力量,又可以恢復傷勢,印象中,只有主僕契約能辦到。
當然,強大的能力受限於嚴苛的條件,想訂主僕契約,必須先找到願意當僕從的人。僕從方必須對主人言聽計從,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這種事。
「……」李君侯閉口不答。
「哈哈!居然真的是,我願意。」遲暮難得笑出了聲。
看李君侯一直不願意坦白的樣子,他相信李君侯鐵定是當僕人的那方!這大概是能獲得最多力量的唯一方式了,所以他才甘心做出這麼大的犧牲。
李君侯額頭上青筋直冒,他能不能先動手把這個小鬼痛打一頓?
他嘆了口氣,站起來對遲暮伸出右手,說道:「沒有意見的話,我們就開始吧。」
遲暮也站起身,將手伸了過去。
看著向自己伸出手的年輕學生,李君侯忽然有些心虛。
這個契約是一個日本老頭子告訴他的,想到對方當時鄭重的態度,自己這樣隨便和人訂約,老頭知道了會不會生氣?
算了,反正之後就會把契約解掉,應該沒關係。
拋開胡思亂想,李君侯牢牢握住遲暮的手,隨即將左手也覆上,然後單膝跪下。
遲暮詫異了一下,他沒想到訂約居然如此正式,而且手被握住後,身體泛起了一股微妙的感覺,像是有無數條絲線在體內遊走。
更讓他吃驚的是,他似乎感受到了李君侯體內絲線遊走的方向與力度。
「您的名字?」
「遲暮。」
「不。」李君侯感覺有些頭疼,「你必須告訴我你的表字,字是親近之人才可以稱呼的,用字訂契約遠比名有效。雖然現在很少人會取表字了,但是天師都是有的吧。」
「沒有。」遲暮搖頭,「那通常要二十歲才會取,我爺爺沒來得及幫我想。」
李君侯本想再說些什麼,但他發現遲暮神色黯淡,原本在喉嚨的話頓時被嚥了回去。
「也行,我們再來一次。」李君侯停頓片刻,將靈力重新調整匯集。
「您的名字?」
「遲暮。」
李君侯再開口時,說的不再是中文,而是一連串咒語,遲暮聽不懂,但猜測那應該是古語的一種。
李君侯念得極快,一口氣都沒停過,花了整整一分多鐘才念完,接著他放開遲暮的手,鬆了一口氣。
「好了,搞定。果然訂約後我的傷勢就能恢復了。」
就這樣完了?遲暮眨了眨眼,怪不得李君侯沒有解釋儀式的內容與進行方式。
不過……
「好像沒什麼變化?」他自言自語。
「因為你的力量很弱,就算增強了兩、三倍也和沒有一樣;就像從一粒米變成了三、四粒米。」李君侯看了看自己的手,對於體內充滿力量的感覺滿意得不行。
「老師,你形容得還真好……」
聽到遲暮緩慢而毫無起伏的語調,李君侯頓時心裡大叫不好,這個小鬼又倔又小心眼,自己怎麼會忘了?現在訂了契約,還是少惹他為妙。
「你加油吧,明天還有數學小考,我要去念書了。」遲暮說著就往宿舍走去。
「等等,不行,剛訂下契約的前七個小時,我們距離不能超過五十公尺,如果超過五十公尺長達三分鐘,契約會自動解除。」
「也就是說,在你去找那個道士怨靈打架時,我必須待在你身邊五十公尺內,當個活靶子?」開什麼玩笑,誰會將自己暴露在飛來飛去的咒語、法術之下,又不是想自殺。
「我會保護你。」李君侯堅定地說。
「……」遲暮完全不回他,逕自開始思索保命的方法。
見遲暮一副「懶得理你」的樣子,李君侯既不爽又有些挫敗。
他不是個愛多管閒事的人,難得想承擔責任,對方卻完全不領情,自己看起來就真的那麼不可靠?
「我會確保自己在你附近五十公尺內的。」遲暮突然說道,「你專心做你的事就好。」
聽到這話,李君侯點了點頭,這傢伙果然還是相信他的嘛。
「不過可不可以找幾件武器給我?我覺得還是依靠自己比較安心。」
「……」
於是相互不怎麼信任的兩人,踏上了尋找最終boss(?)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