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窗外,雪止天晴。
他懶洋洋地倚著床,看兩個小孩在外頭的雪地上堆起了雪人,無所事事,直到門外傳來一陣熟悉的歌謠。
他立刻回過神,極不情願又無比迅速地拿起放在床邊小櫃子上的藥碗,趁任燁還沒走進房間前,把裡頭裝滿的湯藥一飲而盡。
微甜的藥,喝起來味道有些怪。
當然,他絕不是有多麼樂於享受或甘願配合,而是……天知道!他第一次曉得要讓病人聽話能有這麼多的花招,而且,還不重複。
第一次,曾被擺了一道的惱怒讓他對任燁根本稱不上友善,屢次把對方送來的藥直接打翻。
「儘量倒!」
來來回回好幾次之後,任燁乾脆捧著好幾大碗笑咪咪地擺到他面前,「我煮了一大鍋,能裝很多碗,反正你沒喝完也是要倒掉的,別和我客氣。」
第二次,任燁則是將湯藥淋在雪花上做了兩碗雪花冰,自己捧著一碗,逕自坐在他面前歡樂地吃了起來,另一碗,則交給了他身旁的小孩。
他皺著眉,苦惱地看著小孩在任燁的「教導」下,捧著沁涼的小碗爬到他身上,「嵐,啊──」
小孩樂呵呵地做著口型,揮舞手上那根刺眼到極點的小勺子。
「你怎麼不吃?一會兒冰化掉就不好吃了!」任燁瞇著眼,表情就像隻狡猾的狐狸。
他咬了咬牙張口含了下勺子,旋即被冰得皺起了臉。
任燁樂得哈哈大笑,邊吃邊不時挖一口餵給小孩,「好像不夠甜?下次我再多加些糖好了。」
第三次,任燁乾脆拿著針迅雷不急掩耳地在他身上扎了幾下,讓他瞬間無法動彈!
「對不起啊!我今天有點忙,等等要出外幫鄰居看病,沒時間陪你乾耗,只好採取暴力手段。」在他極度不合作的掙扎與怒得幾乎要殺人的眼神下,任大藥師笑咪咪地、乾淨俐落地把藥直接往他嘴裡灌,「你能理解的對吧?」
幾次之後,他就算多麼不願意還是老實地配合了。
拜這段時間相處下來的經驗所致,他發現,那名叫任燁的男子的性格比他所認知得還要詭譎難測。
唯一不變的,是他臉上無害的笑容。
「嵐,鈴鐺,漂亮!」
窗外玩得不亦樂乎的兩個小傢伙嘻嘻笑著跑了進來。
小孩爬坐上軟墊,高興地朝他出示手上由草繩編成的手鏈,上頭的小鈴鐺隨著小孩的動作叮噹作響,聲音很清脆。
不過,大概手鏈太大了,戴在小孩手上總是時不時地往下掉落,讓小孩很苦惱。
他伸手將小孩抱起來,重新幫小孩將手上的草繩編成合適的大小,還打了個結,讓手鏈能調節大小,不至於在小孩長大後不能戴。
他僅存的族人……他和小孩就這樣莫名其妙在這名叫任燁的藥師家裡住下了,據那帶著「老媽子性格」的囉嗦男子解釋,他身上的傷沒有一年半載絕對好不了,得慢慢調理。
這消息讓他心急如焚,迫不及待想要好起來。
這麼久的時間,他等不了。
不過,任燁卻不為所動。
雖然他的身體慢慢好轉之後,總算允許他下床,卻對他想要離開的打算充耳不聞,反把兩個小傢伙逕行交給他照顧……
「嵐送的,漂亮!」懷裡的黑髮娃娃撥弄著手鍊上的鈴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身後的紅髮男孩,表情似乎有些疑惑。
「別叫我嵐啦。」紅髮小孩困擾地抓抓頭,認真地糾正紫髮娃娃,「叫我阿燚,嵐是我們族長才能用的名字,不能搞混亂的。」
「阿燚!」小孩似懂非懂地點頭。
看著小孩呆呆的模樣,一向沒表情的他不由得輕輕勾起唇角,低下頭,不讓兩個小傢伙看見他眼裡的苦澀。
小孩也不鬧,安安靜靜的坐在他腿上。
從側面看,小孩的輪廓與他有些相似,完全看得出二人的血緣關係,不過,兩人的性格大相徑庭。
就這樣,日復一日的平淡生活持續了三個月。
然後無預警地,被追來的敵人給打破了。
第一章 最奸詐的未必是商人
光線略嫌昏暗的臥室內,室溫由於門窗緊閉的關係而比外頭還要悶熱。
和燚嵐等人走散並且被梓瑕給順路帶回來的無憂,此刻正與梓瑕面對面坐在白色又柔軟的床上,二人的中間隔著管家放置的小茶几,茶几上的菜肴,差不多已經快被吃光了。
「你想和我做交易?」梓瑕興致盎然地看著無憂,同時,他將手上拿著的餐具放在茶几上,顯然準備好好聽他說話。
他的姿態顯得非常尊重,並沒有因為開口的是個看起來年紀輕輕的少年,就擺出不當一回事的神色,行事做派當真頗有大家風範。
「三少主,還是先把粥吃完吧……」一旁正在伺候他吃東西的管家皺眉勸道,不著痕跡以眼尾看了無憂一眼,似乎是在責怪他偏要挑這時候說這些話,擾了他家三少主的食慾。
梓瑕輕輕擺了下手,示意沒關係。
管家便不再多說了,往後退開一步,讓出空間給二人交談。
「那麼,你打算跟我進行什麼交易?」梓瑕支著下巴,淡漠地看著對座的少年藥師。
「你還記得在還沒入城前,我帶在身上的那三張紙片嗎?」無憂也看著梓瑕,仔細地觀察著他的表情。
「怎麼了?紙片出了什麼事嗎?」梓瑕點了點頭,臉上除了疑惑還有好奇以外再無其他異樣。
「時間不多,我就不廢話了。」
確信他是真的不知道關於契約的事,無憂方又接著說道:「你不是說,曾見過有人拿著紙片到你們家商行典當嗎?能不能幫我找一找那張紙片,或者是帶著紙片的那人的下落?」
「找一張紙片?」梓瑕驚訝地挑眉,「那張紙片對你來說很重要?」
「對。」無憂重重一點頭。
「那張紙片有什麼特別之處?」
無憂抿著唇不語。
之所以會這麼提防,不是信不過梓瑕,而是擔心隔牆有耳。
那東西有什麼作用,越少人知道越好,以免有人心懷不軌,畢竟現在他和燚嵐走散了,要是有人想要趁著這機會來搶契約碎片,他也抵抗不了。
「好吧,我不問了。」見無憂不說,梓瑕也不勉強,單手撐下巴略想了下又問:「那,你想以什麼來和我交易?錢嗎?還是什麼特別的商品?」
「怎麼可能!」
手上端著碗白粥,還不忘往碗裡拚命夾菜的小鬼插嘴:「你想太多了,他身上的錢,還不夠請傭兵帶他去想去的地方,商品的話更沒有……」
「話真多!身無分文的傢伙,給我安靜的吃你的粥!」無憂微惱地喝叱,連賞了芬里爾幾個爆栗。
「哇──你看!有人被戳中要害就惱羞成怒了!」手上捧著碗粥沒法反抗的芬里爾怪叫了句,左閃右躲逃難似地避到了房角。
梓瑕不客氣地輕笑出聲。
無憂輕咳了一聲,轉眼又望著梓瑕正色道:「這次你面對的問題,總有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
他相信現在梓瑕身邊能用的人絕對非常少,而他雖然做不了打手,但幫忙想想辦法什麼的,卻還是做得到的,更何況他有自信自己的醫術肯定可以在這場權勢角力中,派得上用場。
「你願意幫我?」梓瑕止住了笑,驚訝道。
他本來以為無憂來此的目的,純粹是看看他的現狀最多再給他提個醒,然後,便明哲保身地不再過問此事,直到他和他大哥鬥個你死我活,有個結果。
所以,剛才他才會打趣般問對方想以什麼來進行交易,真的就只是問問,並沒有一絲一毫的期待。
得知無憂願意幫忙,這對他而言是始料未及的。
他不解而好奇地反問:「為什麼?你不是一直想盡早回去凡塞小村嗎?」
「不是幫你,是自救。」無憂搖頭,在梓瑕迷惑不解的目光中娓娓說道:「要是不這麼做,我能在短時間內離開嗎?你們商會的勢力,你自己心裡最清楚,只怕到時候我想走也走不了。」
「我能讓人送你出城,你應該知道這點能力我還是有的。」
坦然一笑,梓瑕繼而又道:「只要離開英迪大陸,我們商會的勢力就會大打折扣,你也就安全多了,若是留下來幫我,我不一定能找到你要的東西,你也無法保證自己能拿到任何實際的好處,這樣的交易,對你來說並不划算。」
無憂不置可否,低頭撥弄著手環上的鈴鐺。
「你實在沒必要冒險跟我做這個交易。更何況……」梓瑕微瞇起眼睛注視著他,略頓了頓又道:「你不是說那張紙片對你來說很重要嗎?你怎麼不自己親自去找?」
「因為,我還有更重要的事必須先處理。」
面對梓瑕疑惑不解的目光,他淡淡地重申:「我只能在這裡短暫逗留,但又放不下這裡或許存在著的碎片,可要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找到實在有些困難,所以,我只能拜託你幫我找找,就算是一星半點的消息也好。」
第三張碎片,他還是在各種巧合下才幸運得到的,而維克利奇城和挪西神殿比起來,占地面積不止大了好幾十倍,人口也十分密集,光是從城的一端走到另一端就要花費一天的時間,要在這麼大的城市裡找契約碎片,不啻於大海撈針。
正因為單憑他一人的力量,想要找一張小小的碎片實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他希望能藉助梓瑕……更甚至是白玉商會的力量。
能找到最好,不能找到的話,就表示碎片在這出現的機率不大,他們也就無需浪費時間在這裡繼續找了。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梓瑕自己身上的麻煩事能順利解決。為此,他能做的就是盡己所能幫一把。
不過,這個交易其實頗為危險,因為他不知道梓瑕會讓他做些什麼事?
「哦?那你能幫我到什麼程度?」手指輕點著茶几,梓瑕眼裡閃現出玩味的笑意。
「只要不觸及我的原則與底線,而我又能做到都可以。」無憂淡然地說道。
就憑梓瑕曾對他伸出援手這點,他對於面前這人的人品還是有很高的評價的。
他相信,梓瑕也不會讓他幹什麼傷天害理的壞事。
「就這樣?」梓瑕微挑了下眉,「那,偷搶拐騙做不做?」
無憂非常認真地思考了一下,道:「這要看你想要偷搶拐騙的對象是誰?」
「當然是我大哥。」梓瑕俏皮地朝他眨了眨眼。
「沒問題。」無憂毫不猶豫點頭。
只要不牽涉無辜人士,那他心裡也就少了一層後顧之憂。
至於梓瑕的那位大哥,用這種「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做法,他其實挺贊成的。
「哈哈!你這人真有趣!」梓瑕不由失笑,「這麼個占盡好處的交易,我實在沒法拒絕。」
無憂暗翻了個白眼,心裡瞬間也感覺輕鬆了點。
把兩人之間的互助冠以交易的名義,或許對兩方來說也比較沒壓力吧……交易結束後就誰也不欠誰,還不傷感情。
「對了,你應該還有一個二哥?他是站在哪一方的?」
「我二哥很早就病死了。」神色略暗了暗,梓瑕又道:「除此之外我還有兩個妹妹,不過都已經嫁人,不在維克利奇主城裡。」
「……抱歉。」無憂低聲說了句,在得到梓瑕不介意的淺笑後,重起了另一個話題:「你有什麼計劃?」
他不信梓瑕會坐以待斃,什麼也不做眼睜睜地看著大權旁落到他大哥手上。
「我的腿,完全恢復的話需要多久時間?」梓瑕拿起杯子抿了口溫水,反問。
無憂想起不久前在馬車上,曾為梓瑕的腿仔細看診過,於是憑著當時的印象回答:「配合藥物治療的話,要能不借助外物站立,最少也需要一個月的時間,自由走動的話少說要半年,至於想像正常人一樣跑跳,則要看復原程度來決定……或許,能走動已經是極限。」
「這樣啊……」聽到這結果,梓瑕顯得有些失落。
「誰讓你拖延治療!」無憂毫不客氣地斥責道。雖然是情勢所逼,但他還是無法贊同梓瑕罔顧自身健康,不接受醫治的做法。
沒料到會被一個比自己還小的孩子板著臉教訓,梓瑕先是一愣,而後淡笑著點頭,「是、是、是!藥師大人教訓得好!加亞叔以前也教訓過我一次,那時候我沒把他的話聽進去,搞得之後生病,他都不願意來給我看病了!現在想想,還真後悔那時候沒聽他的。」
說到這兒,他臉上笑容微斂,「你看,我現在不就嚐到惡果了?本來以為犧牲一雙腿能換來平靜的生活,誰知道就算如此,我大哥還是不願意放過我啊!」
既然處處忍讓還是沒辦法避開爭端,那他不如主動出擊!
「于叔,我們目前還有多少人沒被扣下?」
一旁安靜聆聽的管家于叔上前一步,回道:「凡特商隊的人被派去藍湖向魚人族購買珍珠還沒回來,距離這麼遠,我相信大少主還沒對他們出手才對。」
「其他人呢?」
「有些聯絡不上,有些倒戈了。目前能派上用場的,不到三十人。」
「這樣啊……」梓瑕沉吟片刻,苦笑,「情況對我真不利。」
「也沒什麼利不利的!他既然沒幹掉你而是選擇把你留下,就表示你對他來說還有用。」芬里爾不以為然地插嘴。
無憂再賞了他一顆爆栗,不置可否地看了梓瑕。
梓瑕眸光略閃了閃,笑了,「我們家商會,底下大大小小的商隊大概有三十支,每支大概有十人,其中,名正言順有商會繼承權的,是我和我大哥兩個人,畢竟白玉商會是家族事業,而要順利繼承的話,需要有兩樣東西──」
「三少主──」事涉到白玉商會的機密,于管家不得不出聲提醒。
「無妨──」梓瑕擺了擺手,繼而又道:「這兩樣東西,一個是硬幣大小、上頭刻著天平的印章,還有一枚是家傳的白玉。不能出示這兩樣東西,就無法讓商會裡的人認可,而現在,那枚白玉在我手中,只要我不交出,大哥暫時還不能對我怎麼樣。」
「那正好!這樣你就安全了。」芬里爾嘴快地喊道,立刻向旁邊一閃,躲開無憂的拳頭。
──正好相反!
梓瑕搖頭,臉上笑容淡淡的。
他的大哥除了嗜錢如命,凡事愛以金錢來衡量之外,做事也狠,不給人留一條活路。在弄死了他二哥之後,就將他視為眼中釘還企圖製造意外將他除去,大概他命硬,死不了,但為了自身安全,他也只能坐在輪椅上,試圖降低自己的威脅感。
而他父親就是覺得他大哥做事不留餘地,以這樣的性格經商會樹敵太多,給商會惹麻煩,所以才將白玉交給身為三兒子的他,讓他大哥多了一分忌憚,不敢再隨意要他的性命。
在那之後,他大哥曾多次向他索要那枚白玉卻被他拒絕,現在難得有這麼一個好機會,又怎會不好好利用?
「時間不多了,直說你的打算吧!」無憂說道。
「按照你剛才說的,我猜測,他似乎打算在月例會議上,藉由你們的證詞讓我失去誠信和信譽,最後再借著眾人在言論上向我施壓,公開討伐,逼我主動交出白玉,這樣,他就能名正言順的取得繼承權了。」梓瑕推敲。
到時候,指控他魚目混珠的人證、物證俱在,他絕對百口莫辯,再怎麼解釋也是徒勞。更可怕的是三人成虎,就算之後他幸運地找到了什麼證據為自己辯白,那也沒人會信了。
「所以?」
「所以,為了避免身敗名裂,我只好先反擊了。」梓瑕深吸了口氣,雙眼一閉再緩緩張開,似在轉眼間做出了決定:「總不能讓那些還願意跟著我的人,因為我的一再退讓而賠上性命。」
無憂有些驚訝地發現,隨著梓瑕的想法一同改變的,還包括他的氣質。若說以前的他是塊璞玉,那現在的他就好像經過一番雕刻後的美玉,溫潤依舊,卻因為不再隱藏自身能力,而多了一分外露的鋒芒。
見無憂看著自己,梓瑕玩味地眨眨眼,「既然你自動送上門,那我就不客氣了。」
「他能利用月例會議,你也可以。」無憂正色建議道,同時暗翻了個白眼,忍不住在心裡腹誹某人的商人本色。
「正有此意!」梓瑕朝他豎起拇指,「無論任務達成與否,凡特商隊的人會在商會的月例會議前一天回到城裡,我想現在他們大概都快從藍湖回來了。于叔,你先設法跟凡特取得聯繫,我們得先下手為強,讓我大哥自己露餡。」
「好像很好玩哦……我也要加入!」芬里爾也來了精神,三兩口吞完了粥朝二人湊近,「你們有沒有什麼具體的計劃?」
無憂一瞬也不瞬地看著梓瑕。
梓瑕盯著芬里爾看了好一陣,然後笑了,「有,不過為免被發現,需要有一連串動作來掩飾,因此得先讓我大哥自顧不暇。關於這點能從他兒子身上下手,于叔,這個要麻煩你了。」
「是!」管家義不容辭地點頭。
「再來,得確定父親的情況。大哥不知道把父親帶到哪去了……」
「讓芬里爾隱身,在大宅子裡找一找。」無憂提議。
一旁的芬里爾見能參與,忙不迭地點頭。
梓瑕沉吟片刻,最終點頭,「也好──待會讓于叔跟你說一說這裡的地形,免得你迷路。再來,一定要搶在我大哥製造不實消息前阻止他,否則眾口鑠金,後果我承擔不起。」
「你要怎麼阻止?」無憂好奇地問道。
梓瑕一笑,「這就需要你幫忙了,我得準備足夠份量的證據,引我大哥出手,直接將他扳倒!」
就這樣,相談甚歡的二人又竊竊私語了一陣,不一會兒就擬定好了作戰方案。
「可是這麼做的話,三少主會不會有什麼危險?」一旁聽著的于管家不放心地皺眉,要是搞不好弄巧成拙,那該怎麼辦?
那人也不是好惹的!
「他都能在這樣的家庭裡生活到現在這年紀了,還擔心什麼?」芬里爾不以為然地搶白了句,在這樣的家庭生活,不也是處處危機四伏,隨時都提心吊膽的嗎?
無憂哭笑不得地拍了拍芬里爾的頭,示意他閉嘴。
「是啊。」梓瑕沉默了半晌後點頭附和,臉上自嘲的笑容讓人忍不住想安慰他。
接下來,眾人再討論了一陣子,無憂和芬里爾二人為免逗留太久引人懷疑,向梓瑕告別,悄悄地在于叔的護送下回房。
隔天一早。
無憂正在房內吃著送來的早餐,一陣略嫌急促的敲門聲不客氣地傳來。
定了定神提醒自己別露出馬腳,復又拍了拍身上的衣服,確定看起來不會顯得萎靡不振,無憂起身打開門。
「怎麼這麼久才開門?」
門外,梓瑜的管家以略微不耐煩的語氣問道,也不等無憂回答,逕自又說:「藥師協會的加亞要見你。」
「……加亞?」無憂略有些意外地楞住了。
「快快快!磨磨蹭蹭地浪費誰的時間啊!」自視甚高的管家不客氣地催促著。
無憂回頭看了眼床上熟睡的芬里爾。
那小鬼嘴角啪答著口水還踢被子,在這樣危機四伏的情勢下還能睡得一點顧忌也沒有,不像他,一早就在陌生的環境中醒來,雖然身體很疲倦卻怎麼也睡不著,只能在床上翻來覆去,最後乾脆起身。
心裡既佩服又頗無奈,不過,緊繃著的情緒卻也因那小鬼正酣的夢囈而放鬆不少,無憂朝管家點頭,跟著對方前往偏廳。
偏廳裡,原本正等得焦急的加亞一見到他,立刻上下將人給打量了一遍,確定他沒事才鬆了口氣。
那管家也不離開,名正言順地就杵在一旁。
加亞不悅地瞪了管家一眼,這才開口:「小徒弟,他們告訴我,你會在白玉商會這裡做客好幾天?」
無憂沒立刻回答,先是在腦中回憶了一遍,確定自己並沒有答應成為加亞的徒弟後,有些無奈地點頭,讓加亞占口頭上的便宜。
「你這傢伙!」
加亞雙手交叉置於胸前,瞇起了眼不爽地抱怨:「又不是不知道最近都快忙得連睡覺的時間都沒了,做客就做客,白天就不用去我那裡幫忙了嗎?還有一個小傢伙呢?快叫上他!都給我到藥師協會幫忙去!」
「他還在睡覺。」
「嘖!那別管他了,走吧!」
加亞說完,也不管一旁杵著的管家,拉了人就往外走。
「等等──」
管家這才察覺不對,趕緊拔腿追到大門口。
精明的加亞哪會給管家開口阻攔的機會!
「告訴梓瑜,人我先帶走了。」
眼一瞪,他不客氣地扔下話:「你們也知道因為你們幾家商會的事,藥師協會那裡最近傷患太多,人手嚴重不足,我這小徒弟醫術好,窩在你們這兒做客又沒事做,不如讓他去幫忙,晚上我再把人送回來。
另外一個小鬼既然還在睡,那就別吵他,讓他睡吧。」
管家看起來有些顧忌加亞的身分,一方面不想招惹上藥師協會,一方面卻又擔心人跑了,急得原地直跺腳,最後想到還有一人留在宅子裡,應該不會有什麼大事,才有些恨恨地返回了宅邸。
直到後頭讓人頭皮發麻的盯視視線消失,無憂這才鬆了口氣,跟著加亞往藥師協會的所在走。
「你怎麼會招惹上白玉商會的人?」
邁著大步與他並肩穿過市街,加亞偏頭掃了他一眼,「昨天莉絲一臉慘白地來找我的時候,差點嚇死我了。」
「沒什麼。」無憂搖了搖頭,見加亞皺起了眉便立刻換了個話題:「加亞大叔,問你一件事──」
「臭小子,沒禮貌!叫師父!」加亞氣得瞪眼,甚至還往無憂頭上送了幾拳。
無憂抱著頭揉了好一陣,因此稍微落後了幾步,見加亞也沒等他,於是趕緊拔腿追上。
「一個人只能有一個師父吧?」靜默地走了一段路後,他認真地說道。
「怎麼?你拜師了?」加亞挑了下眉。
「沒拜師,但是確實是有師父的。他留了很多的醫書和筆記給我,要是有機會見面,我希望他能收我做徒弟,教我更多東西。」
回想起那堆留在辛格利瑟小鎮上沒能帶出來的醫書和手寫筆記, 無憂由衷說道,儘管他現在連對方是生是死都不知。
「這樣啊……那算了吧。」加亞雖然感到有些可惜,卻也明白這樣的做法並沒有什麼不對,聳聳肩也不再糾結。
「你剛才想問我什麼?」
「我想問,能不能和你要一些藥材?」無憂問道。
他身上的藥材已經所剩無幾了,而他現在又遇上了急用,不得已只好向加亞大叔開口。
「怎麼?是誰病了?」加亞詫異地追問:「怎麼不去藥師協會接受治療?」
「加亞大叔,知道梓瑕吧?」無憂低聲說道。昨天見梓瑕提起加亞的神態,想來,這位藥師公會的大叔應該是能信任的吧。
「當然知道。」加亞有些意外無憂會提到這名字,意興闌珊地反問:「他怎麼了?」
一想起那極度不配合的病人,向來豪邁的藥師心裡就不由大為光火,就連語氣都冷涼了下來。
無憂在心裡揣度一番,直到二人踏進藥師協會才表示:「我想為他的腿治療,但手頭上沒有足夠的藥。」
「怎麼?!你說服那笑咪咪的頑固傢伙接受治療了?」加亞霍然停下腳步,非常驚訝地追問。
……是情勢所逼,他才沒那麼大的面子呢!
無憂暗暗在心裡說道,面上卻不動聲色地點頭。
「不對──」本來訝異的加亞臉色一沉,開門見山便問:「是白玉商會裡出了什麼事了吧?」
無憂心裡一驚,「加亞大叔……」
「算了、算了,他們兄弟的事我也管不了。」還沒來得及開口解釋,加亞卻擺了擺手,「需要什麼藥你儘管去找,我之後會開個價算到那傢伙頭上,好好敲他一筆,你不用替他節省,那傢伙肯治療就好。
別看那傢伙年紀輕輕的,經商的本事還是不錯的,又有錢,人又儒雅,在腿沒出事之前,可是很多少女心儀的對象啊!」
「莉絲該不會也是其中一個仰慕者吧?」無憂抿嘴笑問。
「那當然!」加亞頗為得意地點點頭,「我女兒眼光這麼好,對象不是梓瑕,難不成還會看上席寧那只懂得惹是生非的草包?」
無憂咋舌,「這樣你還捨得敲詐梓瑕?」
加亞翻了個白眼,「為什麼捨不得?我四處搜集藥材也需要花很多錢,就當拿他的治療費用來買草藥什麼的,造福人群。」
無憂無謂地聳了聳肩,「好吧,那我就不客氣地選最好最貴的藥了。」
「不錯、不錯!孺子可教也!」加亞豎起拇指讚了一句,冷不妨伸手將人往大廳一推,「不過現在嘛……麻煩你幫忙把傷患啊、病人什麼的給看一看,沒看完,不准休息!」
無憂沒來得及轉頭,就聽見那句惡意無限的話從後頭傳來,再看著人滿為患的大廳,心裡不禁為前一秒參與敲詐的行徑向梓瑕道歉。
他昨天還在心裡詆毀梓瑕,說他商人本色盡顯有便宜就占。
今天他發現和加亞一比較,梓瑕根本太厚道了!
這世上最奸詐的,其實未必是商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