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黑繭
「一切都是註定。」
「無巧不成書。」
印象中,這是兩名個性截然不同之人很常掛在嘴邊的話語。
「哼,我倒是認為──『事在人為』。」
諷刺的嗓音從喉中溢出,他看著盤踞在一處社區之上的「黑暗」。
深暗如黑幕一般,從高處緩緩下垂,將整個社區籠罩其中。
他微動鼻子,還可以嗅出包裹在其中的腐爛酸臭味,裡面還夾雜著一股細微的清淨氣息。
饒是如此,他也絲毫不在意,僅是冷冷哼聲,一點也不把那點異常放在心上。
他摸索口袋,拿出一串滿是鏽蝕的鈴鐺。
鈴鐺晃動一下。
「鈴!」
清脆的鈴聲響起,圈在社區的黑暗又暗上一分。
他勾起唇,搖下第二次。
鈴鐺再響,黑暗又更加深沉。
再晃第三下,黑色如大口一般,將社區完全吞沒,沒有一絲光線從內中透出。
「呵。」男子勾起唇,發出滿意笑聲。
隨即他將鈴鐺收起,微仰著頭,用居高臨下的眼神注視著那宛如黑繭一般的社區,他微瞇起眼,偏頭思考,像是有什麼靈感似地,扯動唇角露出一抹怪笑。
他摸索口袋,將鈴鐺重新拿出,手指用力一彈──
鈴鐺成拋物線飛出,撞擊到黑繭,在這瞬間,黑繭內揚出無數條黑色絲線,像是要吃掉似地,將鈴鐺吞入腹中。
男子瞇起雙眼,想要看著鈴鐺的去處,但因為內中深沉不見底的暗,讓他無法用最不被人察覺的方式深入其中觀看,面對這狀態,男子輕輕地揚起一抹笑。
「事在人為,不是嗎?這,只是開始。」
男子冷笑,正當他準備離去時,黑繭內部湧起一道「淨氣」。
這是方才那道低到幾乎無法察覺清淨氣息,而現在卻猛烈到讓他明確知道──那是「那些傢伙」既有氣味。
淨氣破繭而出,內中溢出猛烈白光,男子的身影也在這剎那消失殆盡,徒留下空無一人的寂靜夜空。
白光隨著月色的照耀下,撒下點點的細碎白晶,光芒散去,內中顯現出身穿白與綠色相間的便利商店店員制服的少年。
少年頂著一頭俐落金褐短髮,張望附近卻發現自己晚了一步,暗嘖一聲,再將目光移回黑繭上頭。
只見少年瞇起如星辰似的黑眸,注視著包裹社區如沉睡的黑色大繭,少年想了許久,手抵著下巴認真吐出問句。「剛才掉下去的是什麼?」
當他發現自己所在之處發生異狀,留在原地猶豫自己該不該出去看狀況,卻聽到某物猛地撞擊「外牆」而竄入其中的掉落聲,這才不得不外出查探。
原本這算是個「意外」之地,但卻因為這突發的「人為」事故出現異狀,若是不去查探外面黑手樣貌,回去報告提起這一事,他鐵定會被同伴痛毆一頓。
想到這裡,少年瞇起眼,半眼的眸透出一絲笑意,手摸著下巴說道:「找個人看看這裡好了!」
少年左思右想,輕吹口哨,決定實行自己的計畫。
至於身後的黑繭……
呵,晚點再來看看吧!
第一章 活著的死人
他作做了一個夢。
那是下沉的夢。
夢裡的世界一片黑暗,無邊無際,摸不到盡頭,他仰著身就這樣不斷地往下墜落,像是折翅的小鳥一樣,無法展開翅膀,往上飛翔。
他的心裡感覺不到底,只是不斷地往下,持續不斷地下沉。
深暗中更是有許多無數的手抓著自己,想要把自己往更下面拖去。
明明他處於掉落的狀態,為什麼那些手仍會想要把抓著自己拉下呢?
抑或是,那些手根本不想要放開他,它他們只怕他離開。
所以它們要抓著他──
下沉……
在他沉浸在這墜落的無力感時,猛地,他看到一抹紅色的身影,正面朝他落下,抬起手用力掐住他的脖子──
他張起唇,想要掙脫那隻手但聲音依然無法溢出,只見那個人又抬起另一隻手,雙手死死掐著他的脖子,張起唇,吐出無聲的話語……
『不要阻礙我!』
「唔啊!」
皇甫洛雲發出瀕頻死般的尖叫嗓音,用力從床上跳起,在這同時他的耳邊聽到了重物掉落的聲音。
面對這突兀的掉落撞擊聲,皇甫洛雲看著因為他這驚嚇起床驚醒而跌在床和地板上的一些必須要讓腦袋自動打馬賽克的「鬼東西」,雙拳立刻握起,抿緊著唇大喊:
「你們,給我消失──」
皇甫洛雲氣急極敗壞地抬手一揮,一把通體全白的鐮刀驀地出現,他反手一抓,抓起鐮刀的長柄,二話不說將那些「馬賽克物品」消滅乾淨。
白色鐮刀劃過馬賽克物的瞬間,它們立即變成煙霧,被皇甫洛雲的鐮刀吸收。在這同時,掛在皇甫洛雲的左手上,混雜著黑與濁色以及有透明珠子的手鍊頓時又多了幾分雜色。
皇甫洛雲甩手,白色鐮刀化成碎片散落消失後,而下一秒就則是發現自己早已跪倒在他的床上,唇中也溢出無奈到極點的嗓音。:
「……別鬧了,已經多久了呀?」
皇甫洛雲感覺自己累得快要掛了,從他加入冥使事務所後沒多久,就被同事連殷鳴強迫開眼──也就是可以讓自己看得到鬼魂,原本他還沒有什麼感覺,但從爺爺頭七結束,他的諮詢好朋友去遠處大學就讀,方才的狀況幾乎天天上演。
就算他花了三個月的時間,終於把鐮刀練到跟吃飯呼吸一樣,能夠隨手招出鐮刀,但對阿飄們的行動,依然摸不著頭緒。
皇甫洛雲發現,他越是對那些阿飄生氣,它們越是愛找他麻煩,最後就是幾乎照三餐每天來他家「打招呼」。
這讓他不禁懷疑,是他人品有問題,還是阿飄怕他的同學?不然當初劉昶瑾在的時候,為什麼那些阿飄都沒有找他麻煩?
更別說冥使可以隨手將那些幽靈送回地府,雖然他所屬的柳分部部長──柳逢時也有針對那些幽靈,特別提醒他除非有驅除的必要性──也就是怨氣深重,基本上可以把它們當成灰塵那類髒東西,無視帶過就好。
他有問過原因,貌似是什麼下界幽靈太多,沒有大罪的那種,可以讓它們到處晃盪,若是人界太乾淨,會滋生一些技術性問題之類的,當中原因太複雜了,最後他只記得照做就對了。
「唉,不用睡了。」
皇甫洛雲看著床頭鬧鐘無奈嘆氣。
時間顯示是早上五點多,而他今天大學課程是滿堂,早上八點的課又是大刀。
難得今天提早收工回家睡覺呀!
「『皇甫小弟呀,祝你『「開眼』」順利呀,你要習慣不要看到那些幽靈就亂生氣唷!」』
想起著柳逢時那近乎調侃的話語,剛好窗外又飄來一隻,憤怒抬手將阿飄滅了。
「死阿飄!」
雖然拚命要催眠自己不要生氣,但皇甫洛雲一看到阿飄的當下還是立即破功。
五點的早晨是多麼的清新美好,但他的心中卻只有無數個問句──。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呀!」
有誰可以告訴他有什麼不會自動被阿飄黏上的方法呀!
一邊想著一邊換上T恤,皇甫洛雲將目光移到擱置在床邊的手機,想要伸手拿起,卻又將手抽回。
「算了,先準備出門。」
※※※
在以前,皇甫洛雲認為自己看到的世界就是如此,十分正常,沒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小的時候很喜歡聽爺爺說的故事,聽到爺爺說到有關於幽靈鬼怪的怪談時,他只是當一般故事聽聽而已。
而現在不一樣了,當他看清這個世界真正樣貌時,這才知道,以前所看到的世界只是表象而已。
怨氣橫生,明明是個大白天卻可以看到不少怨氣盤附在各處。
第一次遇見時,皇甫洛雲無法不直視那些飄,往往因為一個眼神過去,那些阿飄就會知道,方才經過的那個人是可以看到他們的。
當皇甫洛雲發現自己被阿飄跟蹤時,這才知道不能隨便跟阿飄對視。
生者看不到阿飄,唯有有能者才能夠視見;而阿飄一旦和能者接觸,往往又讓它們回憶起心中僅存的「願望」──「願」即為「怨」,孤魂掙扎不入地府,便給人間和地府造成壓力。
但也有一些孤魂,從死亡的那刻起就不曾忘過那「願望」,直接化為禍亂人間的惡靈。
死後而無法入地府,僅是一縷魂魄的孤魂依然在活人生存的陽世掙扎的主因在於心中那僅存的「願望」。
「願」即為「怨」,孤魂不入地府,留在人世也是給人間和地府壓力,這也是冥使看到帶怨孤魂必須清除的原因。
若是群體之魂、群聚之怨,必須要動手清除。
皇甫洛雲看著那些阿飄,舞著鐮刀,一次將它們送下地府。
但處理久了,皇甫洛雲發懶想過假裝自己沒有看到阿飄,直接「撞」過去,只是這一撞卻「撞」出問題。
阿飄是魂,皇甫洛雲是生人……更正,是可以看到幽靈的生人,雖然他可以假裝無視,但兩者要「撞」在一起時,這個「碰撞」就沒有這麼簡單了。
阿飄穿過皇甫洛雲的同時,阿飄會沒有以往順暢地穿透活人之驅,那像是有著些許阻礙,但還是會穿過會很明確地感覺到這個人是知道它們的存在,而皇甫洛雲也會因為阿飄過身而感覺到那沁骨的寒──還有阿飄死前的過往一併竄入腦中。
『你看的到我?』
沒有以往那樣的阻礙感,阿飄陰惻惻吐出怨懟的話語。
『為什麼?』為什麼不幫助我?
阿飄的黑色眼眶溢出兩條赤紅的淚水,在那蒼白的臉頰畫出兩道腥紅的色彩,眸中的怨懟直勾勾地凝視在皇甫洛雲的身上。
皇甫洛雲見狀,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而阿飄也向前逼近。
沒辦法之下,他只能拿出器具,將阿飄的怨氣消除,打入地府。
只是,數次下來,皇甫洛雲自己也會覺得……這是一件很煩人的工作,比方說現在。
「這是怎樣!」
皇甫洛雲背著背包,忍住想要飆車闖紅燈的衝動,咬牙吐出慍怒的話語。
混蛋!只是要趕敢個早上八點的課,騎著摩托車也會遇到怨氣!
騎在皇甫洛雲前方之人是一名阿伯,他的身後有一團黑色的突起物,那是代表著──這是活人生怨。
混蛋!怎麼大白天的也會看到怨?
皇甫洛雲暗嘖一聲,只好加快速度去追前面那輛摩托車,因為他發現前方之人似乎被怨控制,開始胡亂蛇行闖紅燈。
雖然自己這樣跟車,很有可能被警察開單的可能,但人命關天,皇甫洛雲也只能拚拼了,直接追過去。
皇甫洛雲一邊加速,一邊算距離,只要能夠達到鐮刀能夠搆鉤到阿伯背上的怨氣,他就可以解決那道麻煩怨氣。
他專心一致,左手鬆開機車把手,揚起手,右手用力催動油門,機車向前暴爆衝,皇甫洛雲趁自己的機車短暫超過阿伯的機車,左手召出鐮刀,俐落一揮──
阿伯身後的怨氣離體,像是被鐮刀吸引,竄入鐮刀之中,佩戴帶在皇甫洛雲左手,混雜黑或透明的戒珠瞬間染上些許的濁色。
怨氣入了戒珠,代表阿伯身上的怨氣順利收入戒珠。
怨氣離身,阿伯頓時昏迷,連人帶車的一起往前失速暴爆衝滑行。
皇甫洛雲看著阿伯的機車在車道上滑出一條長長的刮痕,上頭還可以看到一些機車碎片,而阿伯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這一幕讓皇甫洛雲傻眼以對。
這怎麼跟之前不一樣?
成為冥使到現在,他自己除怨都沒有問題,為什麼這次會出現狀況?
就算先前連殷鳴和甄宓或許忙到刻意忘記帶他工作,但真遇上狀況時,他們還是會嫌麻煩地出手幫忙,不至於傷到活人。
莫除非是先前柳逢時對他說過得另外一種特殊狀況:
『活人生怨可大可小,小的隨手除一下,對方也不會感覺到異狀,最多是有那種長年肩頸痠酸痛突然被推拿師治好的感覺一樣。至於大的,你就想成是說要動手術,手術要打麻醉針,手術結束還是昏迷不醒的狀態,要等到麻醉退了才會醒,但手術的經過你一定想不起來,畢竟當時你是睡著的。』
皇甫洛雲忍不住長嘆口氣,看來他遇到了大怨之類的東西?
他可不可以假裝不知道這件事,若無其事地去上課?想到這裡,皇甫洛雲仰天長嘆──
還是決定先叫救護車和警察了。
面對擺明早上沒燒香導致的怪事,原本皇甫洛雲還以為自己會因為這阿伯而將時間浪費在這地方。
但意外地,對於他去追車導致阿伯摔車一事,不知怎地,那些目擊者們像是記憶被竄改似地,作筆錄時,口徑一致地都說是阿伯自己失速。
意外少了雖然不用解釋了麻煩,但卻有更多的疑問,皇甫洛雲離開現場便去醫院探望阿伯。但到了急診室問過護士後,他,意外發現得知──那位被怨附身的阿伯竟然死了!
正當皇甫洛雲想要抓人詢問抓著護士繼續追根究柢時,剛好周圍的阿飄們七嘴八舌地聊到了阿伯天,讓他省下問人的時間。
『人送來就往生啦!』
『搞不懂條子幹嘛麼送一個空殼進來。』
『欸欸欸,那個殼子我們還不能進去呢!髒髒──』
『髒髒──』阿飄一二三合聲。
皇甫洛雲瞇起眼,看著那些近乎透明的三隻幽靈,聽著它們閒話家常地說著方才的事情,便尾隨著幽靈往人群少的地方。
『啊啊,那傢伙看得到我們吧?我們被跟蹤了!』
不知道是不是幽靈聊天聊得太開心,沒有注意到身後的皇甫洛雲,當它們其中一隻發現皇甫洛雲一直用眼角的餘光看向它們這才放聲大喊。
『快跑什麼!』
幽靈見狀,正打算逃難時,皇甫洛雲心念一動,立刻喚出鐮刀,用力一劃──將阿飄們的退路封鎖,「等等!」
『冥、冥使呀!』這一次,飄們叫得更大聲了,『救命呀!我不要去地府呀!』
皇甫洛雲聞言,馬上翻白眼。
這些阿飄明明怕冥使,卻又故意攀談,是看他好欺負才故意一直在他的眼前轉嗎?
「我只是有事情要問你們,問完就放你們走。」
『冥使大人您問您問,問完請放小的們走!』
阿飄們聞言,像是條件交換似地巴不得請這尊大神快快退散,雙眼放亮地看著皇甫洛雲。
「……我想要問你們剛才說的那個是怎麼一回事?」皇甫洛雲無言了一下,假裝沒看聽到阿飄的表情條件交換,佯裝嚴肅問道。
『那個看起來很新鮮沒錯!』阿飄一號說。
『像是剛死沒多久的皮肉。』阿飄二號接話。
『但骨子裡已經爛光光了。』阿飄三號再說。
『爛光光──』阿飄們合音。
皇甫洛雲單手壓著耳朵,有些受不了地瞟向這三隻阿飄。
「怎麼個爛法?」皇甫洛雲又問。
『嗚嗚,冥使大人那個屍體詐屍呀!』阿飄一號發出哭音道。
『什麼詐屍!他最少死上好幾個禮拜了,說不定有三個月了,還詐屍!』阿飄二號吐槽。
『應該是詐活人?』阿飄三號偏頭說道:『活人太笨了,全部都不知道他死了咩!』
『笨笨──』阿飄們又合音。
面對這三隻一直一搭一唱的飄們,皇甫洛雲輕輕地笑出聲來。他開眼後遇上的幽靈不是怨氣重,就是死氣沉沉,這還是第一次見到比活人還有生氣的阿飄。
「你們知道屍體被送去哪裡?」
『知道!』阿飄一號賊笑說道:『他在太平間,冥使大人要去嗎?』
「帶我去吧。」
皇甫洛雲點頭,讓阿飄帶著他去太平間。
「三號,阿伯的屍身就在這裡?」
皇甫洛雲跟著阿飄們來到太平間,面對那三隻阿飄,皇甫洛雲為了方便稱呼,就直接一二三號這樣喊。
『對呀,那個詐活人的屍體就在裡面。』三號抬起透明的手,往太平間裡伸去。
皇甫洛雲轉動左手腕,一柄雪白色的鐮刀驀地浮在他的手中。
他用腳將門踢開,看著透出冷風的太平間。
只是這一開,他沒想到裡面居然有人。
那是先前被皇甫洛雲除怨的阿伯,竟然復活了!
皇甫洛雲露出詫異神情,而阿伯他慌張地左右張望,似乎納悶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地方。
『啊啊!又詐活人了!』阿飄二號放聲尖叫。
『上帝救命!』阿飄一號大叫。
這話讓皇甫洛雲忍不住賞了阿飄一號一記大白眼。
都已經是鬼了,怎麼還會找神求救?
「這裡是什麼地方?你是誰?我又怎麼被關在這裡了?」
阿伯看到站在門口的皇甫洛雲,像是看到救命稻草,面露驚恐問著。
那時阿伯只覺得他在冰冷的漆黑盒子之中,他死命地拍打盒子,奮力爬出,卻發現自己是在醫院的太平間。
皇甫洛雲沒有回答阿伯的疑問,瞇起眼打量著他。
阿伯的確是「詐活人」。
明明已經除過怨了,但不知何時,盤附在阿伯身上的怨又重新攀了上去。
這讓皇甫洛雲很困擾,這樣的狀況他還是第一次看到。
饒是如此,皇甫洛雲的左手快速一晃──阿伯身上的怨氣在這瞬間又被割下。在這瞬間阿伯雙眼翻白,身體重重倒地。
『啊啊,屍體又倒了!』阿飄一號說。
『這次不會詐活人了吧?』阿飄二號狐疑說道。
「我先看看。」
皇甫洛雲向前,正要碰觸阿伯的身體時,阿伯突然抬起手要抓住皇甫洛雲,襲擊了他。
他來不及防備,被阿伯打個正著,意識朦朧,皇甫洛雲還來不及說些什麼,眼前的世界頓時化成一片黑暗,只來得及瞥見手中的鐮刀發出了淡淡的白光。
他,沉入黑暗之中。
熟悉的感覺溢入心頭,明明他還在工作,為什麼在這節骨眼上,這樣的狀況又卻莫名出現這樣的狀況跑出?
面對這事態,皇甫洛雲他只能任著他自己看著即將在眼前上演的一切。
黑暗消退,視線清明,他看到自己又依附在,也就是──爺爺身上,看著爺爺站在一棵顆大榕樹下,背倚著樹幹,視線向著前方,但卻對是自己背後之人說話。
「最近陰曹的人很常上來找我,你知道原因嗎?」
「佛曰,不可說、不可說。」
那是年輕的男人嗓音,爺爺聽到後,忍不住發出噗哧笑聲。
「你可是陰曹的官員,還會說佛語?」
「呵,這句話很好用不是嗎?」
「你特地上來找我,是有什麼原因?」爺爺又問。「還是上面的備位們讓你頭疼?」
「什麼,那些冥使會讓我這麼煩惱嗎?那些也只是候補官員,如果沒有本事,永遠都只是一個備位,我幹嘛麼擔心?」男子說著說著,長嘆道:「欸,最近陰曹有點亂,以後看到不認識冥使,都不要理會他們。」
「噯,我是賣冥使生意,你這樣會害我賺不了錢吧?」爺爺輕笑,一點也不把這些話放在心上。
「我這是教你自保!」爺爺身後的人吐出無奈的語氣。
皇甫洛雲聽著那兩人的對話,有點一愣一愣的,以時間上來說,他有點不確定這次夢到爺爺的時間地點。
上次是爺爺收留「霜」的經過,而現在是要告訴他什麼呢?
「下界發生什麼事了?」爺爺嗅出了不對勁,再接再厲問道。
「……皇甫秋清!你是想要蹚淌這渾水蹚淌多深!我可以請你不要管下界官員和人間備位的閒事嗎?他們找上你,也只是利用你卡那下界的位置,你真的以為他們把你當成朋友看待?」
與爺爺談話的人怒了,直接吼出爺爺──皇甫秋清的名字。
「別生氣嘛!目前我還沒有被人利用,你可以放心。另外,誰叫你們一直挖坑讓我跳,我只能多問多了解。」皇甫秋清嘻笑解釋:「你也知道我不喜歡被你們抓著做事,但我想知道的你們也別想瞞我。」
「怕被栽贓?」男子冷哼道,「有誰敢坑你這堂堂的古董店之主,皇甫秋清大人?」
「你囉!」皇甫秋清玩笑說道。
「……聽說下界可能要放出三冥器到人世。」
「喔喔,原來下界想要統一人世了。」皇甫秋清躬身說道。
「最好統一人世、最好你的腦袋裝這些亂七八糟的五四三東西──」
那人這回怒到直接衝到皇甫秋清身前,抬起雙手掐著他,似乎是希望可以滅掉皇甫秋清那隻只危害人間的腦袋。
「唉唉──城隍別再掐了!」
男子──城隍聽到求饒聲,哼哼唧唧地放手。
「真是的,你不去顧你的孤魂野鬼,跑來掐我這個大活人,小心你的部屬會哭給你看唷!」
「在發生這件事之前,我會先滅掉你這個人間禍害!」城隍怒不可遏地說,「冥器要到人世還不是最近下界混亂,怕有心人搶走冥器?」
「城隍,雖然你在陰曹工作,但你還算是個神,說話不要這麼暴躁,要有風度。」
「什麼見鬼風度,你是要我注意形象吧!」
城隍又是伸手一掐,皇甫秋清想逃都逃不過,還是被掐得唉唉叫。
「三冥器怎麼要上來?」
等到城隍掐到滿意收手,皇甫秋清這才問正事。
「正確來說只有兩個啦,時間還不一定,估計業鏡和生死簿會到人世。」
「為什麼?」
「誰叫陰曹的冥器持有者快期滿了,需要找繼承人,?也剛好讓冥器離開這混亂冥府,送到上面『躲災』去。」
「冥鐮呢?」
「這你就別問了。」城隍嘆氣說道:「不過冥器也不是真的要直接全部上來,這樣陰曹會更加混亂。」
「因為三冥器的功用就是穩固陰曹吧?」
「是呀。」城隍又嘆氣了。
「城隍別亂嘆氣,壽命會減短的。」
「減你的頭,我都是死人了好不好。」城隍賞了皇甫秋清一記眼刀道:「雖然那兩件冥器的持有者快期滿了,但要讓繼承人學會控制也是問題。」
「你們打算怎麼解決?」
「老樣子,製出冥器分體,由持有者交付給繼承人。」
「奸商。」皇甫秋清毫不掩飾地說:「持有分體,也代表繼承人的魂賣給了陰曹吧?等到繼承人壽命結束,持有者就可以跟繼承人無縫接軌,嘖嘖,真不愧是陰曹,這麼陰險的方式我還沒想過呢!」
「陰曹嘛,該說不意外?」城隍笑著說道,「反正三冥器也好好地在下界,人世再在怎麼亂,也不會讓陰曹亂到垮台吧?」
「說得也是。」
話完,皇甫秋清眼簾閉上,皇甫洛雲的視線也被遮蔽住。
什麼是三冥器?什麼是備位?
這次的夢境讓他很意外,因為裡面透出的情報他壓根都不明白。
唯獨其中一項物品──冥鐮,還有「魂賣給了陰曹」這熟悉的關鍵句。
莫非……就是手上這把「霜」?
正當皇甫洛雲努力思考之際,他「又」看到那抹熟悉的紅色身影。
他下意識地抬起腳步,朝那個人跑去,那個人周圍盡是滿滿的深層黑暗,想要過去必須要劃破那一道道的黑暗。
皇甫洛雲揚起手,呼喊著器具之名──
「冥鐮!」
彷彿這樣名字叫喚手中鐮刀,會有更多的親切感,冥鐮也泛起呼喚「霜」之名才會溢出的白光,他揮開了那些黑暗,正要朝那個人撲去時,腳底撲了空,狠狠地往下墜下。
周圍的光影出現無數個扭曲軌跡,那個人離他越來越遠從上方看著他掉落,卻沒有伸手抓住他的打算。
等到那個人的身影不再瞧見,瞬間回到了「現實」之中。
『冥使大人?你還好嗎?』
回過神時,阿伯已經倒地不起,耳邊傳來阿飄們的呼喊,而他的左手拿著泛著點點白光的「霜」,掛在左手腕上的戒珠,部分透出漆黑光澤。
這讓皇甫洛雲下意識地數起漆黑戒珠的數量。
在他來到醫院前,黑掉裝滿的戒珠也只有三顆,而現在是六顆。
「感謝你們帶路,你們走吧。」
縱使皇甫洛雲對這突來的發展十分不解,但看那三隻阿飄還在他的周圍亂轉,還是先將這三隻麻煩趕走。
『好的,冥使大人再見!』
阿飄一二三號聞言,有如得到特赦令似地,快速逃離。
既然閒雜幽魂已經離開,皇甫洛雲也該做正事了。
在這之前,皇甫洛雲先打一通電話給同學,佯裝自己身體不舒服,要請病假,請他幫忙在老師那裡美言幾句,今天就這樣放過他。
雖然這通電話過去,他被壓榨了一頓,但想到是為了這件莫名跑出的問題,不做會讓他好奇死,也只安慰自己這代價算便宜了。
這個起死回生的阿伯實在太古怪了,用「招魂」那招來調查看看好了。對於招魂,連殷鳴先前教過他了,而皇甫洛雲現在必須要靠自己實行儀式。
他抬起左手,手背上的六瓣花印記泛起點點光芒,竄出黑色絲線,皇甫洛雲照著之前連殷鳴的動作與順序召喚出阿伯的魂。
「聽的到嗎?」
皇甫洛雲第一次嘗試用印記招魂,對於是否成功,他無法把握測試阿伯的反應。
『什麼事?』阿伯的雙眼透出無光神色,呆板的回應皇甫洛雲。
「你可以帶我去你家嗎?」
皇甫洛雲不會問阿伯是否知道自己已經死了的白目問題,這幾個月的工作經歷告訴他,若是魂不知自己已死,那麼,他不是住的地方有問題,那就是他周圍的人有鬼。
不管他怎麼算,橫豎都是要去阿伯家,那他還不如直接請阿伯領路。
阿伯先是一愣,後輕輕點頭,表達自己可以帶領皇甫洛雲前往。
皇甫洛雲見狀,鐮刀──或許該叫它「冥鐮」,冥鐮一揮,打開連結陰與陽的道路,他抓著阿伯一起輕盈地跳入陰間路。
只是皇甫洛雲前腳一走,後腳又有人跟著進入。
那是一名身穿黑色風衣的青年,他板著一張臉,看著打開又封閉的陰間路,他的臉色又暗上一分。
「難怪柳要我過來。」
青年嫌麻煩地用力咋舌,彎下身,撈起倒在太平間,不知道是屍體還是昏迷的人,離開此地。
進入的人們全都離開,太平間回到原本的安寧之中。只是這到安寧卻沒有維持很久,下一秒,紅澄澄的大火籠壟罩整間醫院,火焰宛如業火一般,席捲整棟醫院,人們趕著逃命,逗留在醫院的魂不顧現在並非晚上,也慌亂奔逃。
但火焰並不是燒人,而是專門燒魂,逗留在醫院的魂顧不得現在並非晚上,也紛紛慌亂奔逃。火勢凶猛,來不及逃離的鬼魂碰觸到火焰的瞬間,像被燃起的煙花一般,倏地消失。
鬼魂們詫異自己為什麼會被人間大火吞沒,看著平日嘻笑打鬧的幽靈同伴一個個消失,恐懼爬滿了它他們的心頭。它們被嚇得身軀變得更加透明,還有些魂的魂體透出深沉的暗色,噴出黑色的怨氣,但那些因為畏懼而滋生的怨氣霎時被火焰焚起,化成一縷縷漆黑的火苗。
火焰毫不留情地將它們全都吞噬殆盡。
『為什麼?』
火焰吃下最後一個魂魄時,它留下了這破碎的話語。
為什麼,為什麼它們還要再死一次?
「人死後成鬼生怨,鬼死後會成為什麼?」
此時莫名地,話語無聲地迴盪在被火舌吞沒的醫院之上。
一名男子雙腳踩在空中,驀地浮在醫院附近的大廈頂樓,低頭看著人們急著撲滅這突如其來的惡火。
「放心,這火焰燒不死人。」男子勾唇笑道,「這火是專燒死人,要怪你們收了不該收的人,一切後果你們只能承受,不能問為什麼。」
然後,男子揚手,手邊浮現出許多黑色的結晶。
「人死後成鬼生『怨』……」話語回到最初,男子自問自答,吐出如嗤笑的話語,「鬼死後……成黑暗『深淵』。」
深淵那是絕對的黑暗,無法破解的牢籠。
下界有很多因魂而生成的「深淵」,那是被列為禁止進入的區域,一旦進入其中,無能力抵抗者,只有被吞噬的份。
男子滿意地看著方才業火吞噬之魂而成的深淵結晶,他墊了墊手上的重量,眼中沒有一絲憐憫,不留下任何證據地收回釋放在醫院的業火,揚長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