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佛家說人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五陰熾盛。愛別離怨憎會,代表你愛的總會遠去,比如日漸減少的寒假和紅包;而你恨的總一再來臨,比如看電視看到一半被妹妹塞了本書,還有玩線上遊戲玩到一半被妹妹塞了本書,以及跟殷深深Line到一半被妹妹塞了本書……
為什麼我突然間開始掉書袋?因為寒假到了我妹很閒,可以就近逼迫……不,就近督促我勤於閱讀充實自我,讓我有種放了假還比學期中忙的感覺。
為了我的混吃等死,不,放鬆大計,我深深覺得我應該要找些事情分散她的注意力,比如說找個人追她讓她去談場小戀愛之類的,為此我開始過濾我身邊的男性。
壽麻?不,那個既彆扭又任性還很喜怒無常的傢伙還是留待有緣人去收服好了,雖然我的直覺告訴我徐行有可能制得住他,但還是算了。我只是想打發我妹轉移她的注意力,可她如果跟壽麻交往的話可能整個人生的重點也會轉移掉吧!
吳大強?……不好,瞎子都看著出來他目前正深深迷戀著楊馨,他對楊馨噓寒問暖晨昏定省,比對自己的老媽還要「孝順」,我都要為吳媽媽落淚了我。所以吳大強,Out!
蘇士齡?嗯……這好像不錯,他們兩個一樣喜歡看奇怪的書,而且都喜歡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的困擾上,應該會合得來才對……但是要怎麼安排他們兩個認識呢?
我在紙上寫了幾個名字又劃掉,咬著筆抓頭苦思著。
「妳在寫什麼?」徐行推開我的房門走了進來,手裡拿著我的手機。
「沒、沒有啊,我只是一邊想事情一邊在紙上亂寫東西而已。」趴在床上的我將紙張隨手塞進枕頭下。
「妳的手機叫了好幾次,吵死了。」她隨手一拋,手機畫出一道優美的拋物線落到我床上。
「啊啊啊這是新的不要用丟的啦!」我這支不防水不防摔的智慧型手機很嬌貴的啊!在約滿之前就摔壞我會被媽媽揍扁啦!
「凡有所相皆是虛妄,它總有一天會變舊,妳不要執著於在這個點上。」徐行只是冷淡的看了我一眼,「妳看是要設靜音還是快點回撥,總之讓它閉嘴不要再吵才是要緊事。」然後就頭也不回的離開我的房間。
我不是擔心手機變舊而是擔心它摔壞啊……但徐行周身散發出一股「我現在正在不悅最好別跟我抬槓」的氣場,我還是摸摸鼻子閉上嘴巴乖乖處理我的未接來電好了。
都放寒假了,到底是誰還會打電話找我?
我點開通話紀錄,上頭有五通未接來電,都是同一個人打來的。
「……沈霽?」而且還是家用電話?
我立即按下了回撥,想知道沈霽那麼急著找我究竟是什麼事。
「喂?請問沈霽在嗎?」
「喂,是離姬嗎?」接電話的人是貓姊姊……該不會是沈霽又抓狂被她綁在床上了吧?
「對,我看到不知道是妳或是沈霽打了很多通電話,找我有什麼事嗎?」
「啊,是我打的,打擾到妳了嗎?不好意思。」貓姊姊的聲音聽起來充滿了歉意。
貓姊姊是沒有打擾到我啦,但是應該看徐行那副渾身是刺生人勿近的樣子,她可能被打擾到了。
「沒有,只是我手機沒放在身邊,所以沒有接到。」
「那就好。是這樣的,我想找妳出來吃頓飯,謝謝妳對阿霽的照顧,不知道妳方不方便?」
「啊?吃飯?」貓姊姊怎麼突然想找我吃飯?我和她應該還沒有熟到會沒事約吃飯的程度吧?
「啊,妳若不方便的話,就當我沒提過好了。」貓姊姊用她一貫的,委婉而充滿歉意的語氣,稍嫌急促的說道,「只是……我過兩天就要回去『那一邊』了,所以想請妳吃頓飯。雖然不成敬意,但我還是想藉此表達對妳的感謝。」
啊……我都忘了。
貓姊姊曾說過,她最多可以待到農曆年底,現在新年都過了,她應該是想盡辦法拖到現在吧?
「不會不方便啦,那、貓……不,玉承姊,妳想約我什麼時候吃飯啊?」
結果我還是答應貓姊姊的邀約了。沒辦法,她都準備回去「那一邊」,搞不好從此之後就沒機會見面了,在這個時間點上如果再拒絕人家的話,也未免太說不過去了吧。
隔天中午,我在寒風中抖著身子,渾身上下包得密不透風的,來到鎮上的一家歐式小餐廳。還好,餐廳裡有暖氣,多少驅除了我身上的一些寒意。
進了餐廳之後,我開始四處張望,尋找跟我約在此處的貓姊姊。
「離姬,妳先到啦?」一道從我身後發出的聲音,攫去了我的注意力。
我轉頭一看,發現是個沒見過的女人。
她穿著一件杏色的毛呢大衣,腳上踩著厚底褐色皮靴,及膝的A字裙下搭的是棉質褲襪。一頭褐色的中長髮髮梢內彎,披散在藕灰色的圍巾上,鼻子耳朵都被凍得紅通通的。
仔細一看的話,眼前的女人其實跟貓姊姊長得很像,但五官身形明顯比貓姊姊成熟不少。
「……那個,請問妳是……?」我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愣了好久才緩緩吐出疑問句。
「啊,不好意思,我這個樣子妳認不出來吧。」女人歉然的笑笑,「我是玉承,要不要先找個位子坐啊?」說完便走到雙人桌旁,為我拉好椅子之後自己才坐下。
「玉承姊!」我驚訝的倒抽一口氣,還引來了餐廳裡其他客人的側目,「為什麼妳……」
「先坐吧,我們慢慢說。」她招手,讓服務生把菜單送上。
我乖乖坐下之後,馬上壓低聲音開口問道:「玉承姊,妳怎麼會突然……呃,長大了?」
「這才是我本來的面目啊。」貓姊姊笑著說,「我為了跟阿霽一起上學,所以我對自己的容貌動了點手腳,就是妳先前看到的模樣。但是現在要回去『那一邊』了,用不著再以偽裝的容貌示人,所以放了寒假後我就恢復了原本的模樣。」
「原來貓姊姊妳本來長這樣啊?」為什麼只是五官稍微改變了,氣質也會大不相同呢?本來貓姊姊一直給人溫婉客氣的印象,但是現在流露出的則是一股自信成熟的態度,舉手投足間甚至散發出一種跟媽媽還有壽麻很像,大概是妖怪特有的妖豔惑人的氣質。
「離姬看過照片的,妳大概是忘了吧。」貓姊姊和我都點好餐之後,她便喚來服務生買單,「抱歉,這麼冷的天還找妳出來吃飯,這頓就我請妳吧。」
「不用啦,這不好意思。」我連忙拒絕。
「我都要回去了,平常妳那麼照顧我們家阿霽,我都沒能好好謝謝妳,妳就當給我個機會表達我的感謝嘛。」說完,還沒等我回答,她就把錢塞給了服務生。
「謝謝。」平白被請了一頓的我,不太好意思的點頭向貓姊姊道謝。
「哪裡的話。」貓姊姊一邊喝著檸檬水邊說,「我明天一早就回去了,阿霽會來送我。想到我和阿霽,還有人界的這些朋友,比如班上那些同學們,可能這輩子就此兩不相見了,突然感到有些寂寞呢。」
聽著窗外呼呼的風聲,在小餐廳昏黃燈光下的貓姊姊,看上去居然覺得她似乎有些泫然欲泣。
看著這樣的貓姊姊,我突然想起一首歌的幾段歌詞:我曾以為我會永遠守在他身旁,今天我們已經離去在人海茫茫。有些故事還沒講完那就算了吧,那些心情在歲月中已經難辨真假……我們就這樣,各自奔天涯。(註一)
「那一邊」是另一個世界了,不知道對貓姊姊來說,「那一邊」和人間的距離阻隔,算不算得上是天涯?
我從小在鹿鳴鎮上長大,認識的朋友也都住鎮上,想見什麼人打個電話走幾步路就可以見到了。我從沒經歷過這種分離,所以,我從不能想像貓姊姊當初拋下她熟悉的一切隻身來人界,如今又孑然一身回到「那一邊」,會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
「怎麼了?妳是不是想說什麼?」貓姊姊察覺到我異常的沉默,遂開口問道。
「如果妳不嫌棄的話,我想……嗯,我明天想去送妳一程,可以嗎?」
「當然可以,謝謝妳,謝謝。」貓姊姊笑了,跟她平常總是略帶有一點歉意的笑容不同。
她笑得很燦爛,那笑讓我想起殷深深還有徐行,在看我寫給她們的生日卡片時,那種帶點羞赧卻笑靨如花的神情。
***
隔天早上六點半,天才濛濛亮,我準時的出現在鎮郊樹林裡,貓姊姊跟沈霽已經先到了。沈霽穿了一件深灰色的大外套,全身上下包得密不透風,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寒冷的關係,他緊抿著唇,臉色顯得有些蒼白。
「離姬,妳早,早餐吃了嗎?」貓姊姊熱絡的向我打招呼。
她穿著一襲素白,看上去有點像是改良式旗袍的長衫,雖然也是長袖的,但是跟身旁站著的沈霽形成強烈的對比。
「我還不餓,等等我會去買來吃。玉承姊,妳只穿這樣不冷嗎?」
「沒事的,我本來就比你們還耐寒一點,再說,『那一邊』沒有鹿鳴鎮上這麼冷。」貓姊姊笑了笑,表示沒關係,「倒是待會兒你們就不用送我過去了。」
「為什麼?」
「當初我隻身過來,回去也讓我一個人回去吧。再說時間不早,『門』很快就要關上了,你們到時候萬一趕不及回來就糟糕了。」
「可是,妳回去之後我們不知道還能不能見到面,不讓我們送妳一程太說不過去了啊。」我向貓姊姊抗議,「沈霽,你說對吧?」
沈霽看了我一眼,點點頭,不過沒說話。
沈霽從頭到尾不發一語,他的聲帶是裝飾用的嗎?比起我來他跟貓姊姊應該比較親近吧,為什麼從頭到尾都是我在說話啊?
「以後不是不能見面的。雖然我不能過來,但阿霽跟妳過去『那一邊』時,我還是能到鶴求的居所和你們碰面,所以送我到這兒就夠了。」貓姊姊淺淺一笑,拍了拍我的肩膀。
「但……」
「只要我們過去『那一邊』找鶴求,妳就會來見我們嗎?」一直默不作聲的沈霽,突然間開口打斷我的話。
「我原本的居所離鶴求先生家很近,回去時我先去拜訪他,請他在你們去找他時馬上遣人通知我,這樣就能見面了。」見沈霽仍舊低著頭不開口不知道鬧什麼彆扭,貓姊姊舒了口氣,拉起沈霽的手輕聲道,「阿霽,我知道你心裡難過,但我不能不回去。雖然不能天天生活在一起,但,至少你能自由往來人間與『那一邊』,我們不是就此人間異界兩不相見,該慶幸了。」
沈霽咬著下唇,半晌,才緩緩吐出一句:「我不想妳走。我一直,一直以來都……」
啊等等,現在是要告白了的意思嗎?
沈霽一臉欲言又止扭扭捏捏的,感覺上就是要趁道別的時候對貓姊姊掏心掏肺,就算被發卡了,反正以後也沒有要朝夕相處,沒有相看兩尷尬的機會,這跟在畢業典禮上告白的道理是一樣的,此時不告白更待何時?
沈霽深吸了一口氣,繼續把話說完:「我一直以來都很謝謝妳代替我媽照顧我。」
……啊?一直以來很謝謝妳代替我媽是怎麼回事?這不是一場好告白中該出現的臺詞啊沈霽!你現在是要終結孤單而不是終結掉自己跟貓姊姊的未來吧!
「每年妳都叫我寫母親節卡片給媽媽,我也有寫給妳。」語畢便從隨身包包裡拿出一個小紙袋,交到貓姊姊手上。
貓姊姊聞言先是摀住嘴,接著一雙漂亮的淺金色大眼泛起了水光,一臉感動的收下了小紙袋。
劇情從校園戀愛偶像劇急轉直下變成家庭倫理八點檔,我有點來不及轉換情緒。而且,原來沈霽一直抱著對待媽媽的心情來看待貓姊姊嗎?原來我之前都猜錯了嗎?
「謝謝你,阿霽,我沒想過你會寫給我,我……」貓姊姊說沒兩句就開始掩面拭淚,數度哽咽之後才再度開口,「……我離開了以後,阿霽你要好好照顧自己,還有,離姬……」
「啊?」現在他們兩人不是在演親情倫理大悲劇嗎?為什麼焦點會突然轉移到我身上呢?
「謝謝妳這段時間來這麼照顧阿霽,麻煩妳這麼多真是不好意思。」貓姊姊握住我的雙手,哭得梨花帶雨的說。
「不不不不不會啦,相逢即是有緣我們的處境又那麼像一點都不麻煩不麻煩……」我本來想說的不要碰我啊被我硬生生吞了進去。
在這個令人傷感的離別時分,我如果就這麼甩開她的手就太不近人情了。可是,雖然拜每週末在「那一邊」的體能訓練之賜,我的過敏反應沒那麼劇烈了,但是被她這樣一摸不起水泡也會長蕁麻疹啊!
「離姬,妳是我見過的最好的女孩了……」貓姊姊吸吸鼻子,接著說「我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道妳願不願意聽聽?」
「請說!」說完我就可以把手抽掉了吧?
「以後我不在的這段日子裡,阿霽就拜託妳了,我知道這……」
「沒問題的玉承姊沈霽就交給我吧我會照顧他的!」我逮到時機,趁著答應她的同時抽出雙手,搭在她的肩上,一臉誠懇的對她保證。
照顧沈霽不就是維持現狀,分組活動的時候都找他,拿便當的時候順便幫他拿一份嘛,有什麼困難的?
「妳、妳在說什麼?」沈霽帶著有點像是生氣,但又有點像是困擾的古怪表情瞪了我一眼,不知道為什麼,他說話時還有點結巴。
「離姬,謝謝妳!」貓姊姊帶著泫然欲泣的表情向我道謝,看起來像是準備要大哭一場。
「不客氣,沈霽也幫了我很多忙,這是應該的。」這可不是場面話,沈霽的確救了我好幾次,例如說在景山遇到異形牛那次,我是知恩圖報的好孩子,所以衝著這點,我不介意再幫他拿兩年半的便當直到畢業。
「聽到妳這麼說我就放心了,阿霽,你也要好好對待人家,知道嗎?」貓姊姊對沈霽說,沈霽沒說話,只是抿著唇不知道在鬧什麼彆扭。
……是我多心了嗎?我怎麼覺得我好像在鄰居大哥訂婚奉茶的時候,也聽過伯母對他說過類似的話……
貓姊姊笑了笑,不再說什麼,只是摸摸他的頭。我注意到沈霽的耳朵被凍得紅通通的。
然後,貓姊姊拉起沈霽的手,看了看他手腕上的錶之後,道:「時候不早,我該走了。」
沈霽的嘴張了又緊閉起來,似乎還想再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沉默。
貓姊姊轉身走進林子裡,走得很慢,但沒有回頭。
樹林裡開始起了薄霧,貓姊姊往霧裡走去。她穿著白色長衫的背影浸在薄霧裡,像是被溶解般慢慢的消失不見,最後,就只看得到一片霧茫茫了。
貓姊姊就這麼回去了,不會再回來了。我在原地怔怔站著,沒回過神來,心中有種「咦是真的嗎?離開或道別原來是這麼不戲劇化的一件事嗎?」的感覺。
我轉頭看了看沈霽,他專注的盯著還未散去的霧氣,彷彿他還看得見貓姊姊的背影。
然後,看著他的側臉,我想起了老師上課時講過的席慕蓉的一首詩:「所有的悲歡都已成灰燼/任世間哪一條路我都不能/與你同行」
雖然還見得到面,但是他們從此就走上了不同的路了吧。
直到霧氣完全散盡,陽光照進了林子裡,沈霽才不捨的將目光從林間移開。
沈霽用一副千頭萬緒不知從何開口的表情看著我。
我以為他接下來要對我掏心掏肺,傾訴貓姊姊的離去帶給他的打擊,沒想到,他深吸一口氣之後,平靜的拋出了兩個問句:「餓不餓?去吃早餐?」
……徐行說,男生都是情感遲鈍的動物,我完全同意她的看法。
***
貓姊姊回到「那一邊」之後,我為了實踐我的諾言,善盡噓寒問暖的職責,所以連發了好幾封簡訊給他,但都有如石沉大海毫無回音。不過對於他回不回覆我倒不是很在意,反正他本來就是那種懶得跟外界溝通的人,他如果突然熱衷於回簡訊這件事我才覺得奇怪呢。
幾天後,醫師約我們兩個在學校碰面,除了做例行性的問話之外也順便和我們閒話家常。
「所以,玉承回去『那一邊』了?」醫師邊盯著電腦打資料邊問。
「對啊,三天前的事。」我喝著醫師沖的熱可可,一面偷瞄沈霽,觀察他的表情變化。
「沈霽,我很遺憾。雖然知道遲早會有這麼一天,但說再見總是讓人傷感呢。」
不過沈霽毫無反應,就只是個沈霽。
醫師輕嘆了口氣之後緩緩起身:「中午了,我剛剛向超商旁邊那家快餐店訂了三個便當,你們也留下來吃吧。」
「我去拿。」沈霽自告奮勇要跑腿,這情形實在不太常見,該不會是因為貓姊姊的離去對他來說打擊太大,導致他人格丕變吧?
「那就拜託你了。」
目送沈霽出了保健室,醫師又坐回椅子上繼續繕打她的文件。
「醫師。」
「嗯?什麼事?」
「關於貓姊姊回去『那一邊』這件事,妳覺得沈霽是不是很難過啊。」
「我不是沈霽,我沒辦法回答妳這個問題。不過妳何以見得他很難過?」醫師停下手邊的工作,偏過頭來看我。
「剛才他對妳的安慰毫無反應,而且又急著逃離現場去拿便當,感覺上就是想要迴避這個話題,而且前幾天我發了好幾封簡訊給他,他完全沒回覆耶。」我提出我的觀察心得供醫師參考。
醫師露出了一個高深莫測的微笑,不發一語的看著我,看得我有點毛毛的。
「醫師,妳幹嘛這麼看我?」
「我在想啊……妳對沈霽還滿在意的嘛。」醫師單手支著下巴,微笑道。
「欸?是這樣嗎?怎麼說?」
「我就沒注意到沈霽自告奮勇幫我們去拿便當,是因為他想迴避有關連玉承的話題。還有,就算他沒回覆,妳還是發了好幾封簡訊給他,可見妳對他還滿關心的。」
「那是因為貓姐姐拜託我照顧他啊所以我……」正當我要開口解釋時,醫師伸出雙手,比了一個暫停的手勢。
「這件事就此打住,當我沒提。」說完還用食指壓唇,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咦?」把話題導到這個方向的明明是醫師妳啊!現在又不讓我解釋是哪招?
「沈霽回來啦,我們開飯!」此時沈霽提著便當踏進保健室,醫師正好順理成章的閃躲掉這個話題。
「醫師妳怎麼這樣啦!」
「旁觀者還是不要多嘴的好,呵呵。」
沈霽將便當一人一個遞給我們,一頭霧水的看著我,而我居然知道那個眼神表示「什麼?你們在說啥?」。
「沒什麼,沒事,什麼事都沒發生。」我看著他,有點脫力的回答。
而柳醫師很可惡的咯咯笑了起來。
註一:范瑋琪,〈那些花兒〉。
第二章
「青春就該浪費在有意義的事物上。」我的母親大人如是說。
所以她在我窩在溫暖的棉被裡看漫畫看得正開心時,把我拖出被窩不讓我和棉被繼續溫存。
「我覺得在棉被裡看漫畫超有意義的啊!」我不死心的繞過媽媽想再爬回被子裡。
「妳已經快一個禮拜沒出門了,我不管妳要去約會還是要去敗家,總之給我滾出家門!」媽媽一把揪住我頸後的衣領,把我拎出房間。
「我在家裡宅著是幫妳省錢欸媽……」出門吃喝玩樂都要錢啊,現在景氣不好我是為了大局著想耶。我小聲的嘟囔著。
「我要妳出去走走是怕妳年後減肥太痛苦。」媽媽一邊說一邊捏了我腰間肥肉一把,提醒我這個寒假攝取了太多熱量的事實。
「可是外面很冷我不想出門……」
「妳去找殷深深啊,妳們不是從放寒假開始就沒碰面了?」坐在沙發上看書的徐行頭也不抬的說。
「她去找她姊玩啦,開學之前不會回來。」殷深深去找在城市裡工作的殷姊姊,過著聲色犬馬夜夜笙歌的日子,社群網站上每天都有更新她到處玩耍的照片,顯然是樂不思蜀了。
「那妳去找鶴求強身健體一下好了,順便送個禮盒過去給他,當作是幫我拜年。」媽媽邊說邊從櫃子裡拿出了一個大紅色紙袋。
「我自己一個人去?媽,妳跟我一起過去啦!」雖然我去過「那一邊」十來次了,但是要叫我自己一個前往那個充滿妖怪的龍潭虎穴我還是會怕啊!
「我不能過去,傻孩子。」媽媽把紅色紙袋交到我手上,「如果我能過去的話,初二我們怎麼從沒回過娘家?」
「對喔……我怎麼沒想到。可是,為什麼媽媽妳不能過去?」在我知道媽媽曾是妖狐之前,我單純的以為初二從沒陪媽媽回娘家,是因為媽媽的娘家在一個很遠的地方,我們怕麻煩所以乾脆不回去了。知道了媽媽曾是妖狐之後,我一度以為媽媽是因為考量到大年初二來個異世界旅行什麼的,會對我們幼小的心靈造成太大的震撼,所以從沒回過娘家,倒是沒有想過媽媽「不能回去」的這個可能性。
「是我自己捨棄了妖的身分,就等於拋棄了那個世界,所以那個世界拒絕我進入。」媽媽平靜的解釋,臉上沒有什麼特別的情緒波動,「殷深深不在的話,我看妳就去找沈霽吧,妳可以順便約他明天過去『那一邊』。」
「萬一他說明天不想出門的話怎麼辦?這種冷得要死的鬼天氣誰想外出啊?更何況目的地是又潮濕空氣又稀薄的異世界半山腰,約他去華✕威秀他答應的可能性還比較大吧。」
「不會的,女追男隔層紗,妳都先開口約了他,他哪有拒絕的道理?離姬,妳要對自己有信心。」媽媽拍了拍我的肩之後,握拳表示加油,「別說是異世界的半山腰了,一個男人若對妳有意思的話,就算是十九層地獄他都願意去的。」
「媽,地獄只有十八層……不對!媽!不是這樣子的吧!」重點不是地獄而是去「那一邊」啊!
「地獄人口膨脹,兩百年前開始大興土木,往下開挖十九層地獄,三十年前完工,聽說設備還不錯呢。」媽媽非常盡責的想要教育我不屬於這個世界的知識。
到底是什麼設備啊?鈦合金打造的刀山油鍋嗎?還是有微電腦溫控設備的寒冰地獄?這麼可怕的東西我媽怎麼會用「不錯」來形容啊?
「不然妳晚上打電話約他?聽說男人的理智都是太陽能充電的,所以一到夜裡判斷跟思考的能力就會減弱,以至於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所以妳晚上約他的話,他或許剛好正處於喪失理智的時刻,就答應跟妳約會了。」徐行也闔上手中的書,幫忙出餿主意。
「什麼叫正好在喪失理智然後就答應跟我約會?說得一副好像只要是心智正常的人類都……噯唷不是啦!這和約會一點關係都沒有啊!重點是要幫媽媽送禮給鶴求吧?」我發現自己又被徐行牽著鼻子走之後,連忙又導回正題。
「無論如何,總之妳明天就出門一趟,過去『那一邊』吧,記得幫我帶個話問候鶴求喔!」媽媽說完還眨了眨眼,完全重現了時下最流行的「啾咪」表情。
媽媽妳裝什麼可愛啊!惡意賣萌犯規啦!
當天晚上,我打電話給沈霽,跟他提起明天想找他一起過去「那一邊」這件事,結果卻是出乎我意料的順利。
「好。六點?」他淡淡的回答,還順便把時間訂下了。
……他現在該不會是處於徐行說的喪失理智的狀態吧?
「喔,好,那六點見。」我本來準備了一長串要說服他的說辭,現在完全派不上用場,他那麼爽快的答應讓我有點措手不及。
半年前那個反社會的沈霽跑去哪裡了?要是在之前他應該會說「不要」然後就把電話掛掉,再不然就是用沉默代替反對,任我說破了嘴也是一副毫無反應的死樣子,我到現在都還記得他每次在拒絕我的分組邀約時的死人臉……難不成是壽麻的一吻真的有人格改造的效果?
「……」我腦中思緒千回百轉了一陣子,回過神來發現已經過了三分鐘了,但沈霽還沒掛斷電話。
「還有什麼事嗎?」我問。
「沒有。」
「那晚安,明天見。」
「……晚安。」沈霽在電話那邊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後才擠出了一句晚安。
啊啊,死人臉眼珠怪在成長過程中會變成害羞少年嗎?只不過是說聲晚安沈霽你在扭捏什麼啊真是。
我收拾好簡便的行囊之後,就準備上床睡覺。
「啊!」關燈鑽進棉被之後,我才突然想起好像還得邀一下愛哭愛跟路的壽麻,不過仔細想想壽麻好像沒有什麼非跟我們一起去的理由,明天只是要去拜訪鶴求,不可能迷路也應該不會遇上什麼危險,而且壽麻還會跟沈霽吵架……還是不要找他好了。
老天爺對不起我是個現實的壞孩子,在壽麻幫我們找到秦椒草之後就對他不聞不問……不對啊這不是我的錯,壽麻有使用任何現代人用的通訊工具嗎?好像沒有吧,那就不能怪我不跟他連絡了。
在自我安慰一番之後,我假裝罪惡感這種東西並不存在,迅速的沉沉睡去。
沒想到隔天一早,當我氣喘吁吁抵達鶴求的住處時,赫然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壽麻你怎麼也在這裡?」院子裡有一桌二椅,桌上放著一盤棋,壽麻和鶴求相對坐著,他們倆人顯然正在對弈。
「哼,怎麼啦?我不該在這兒?」壽麻穿著酒紅長袍,一頭黑色長髮披散在肩上,歪歪斜斜的坐著,上揚的桃花眼斜睨了我一記,嗯,妖氣十足,「還有,說過多少次了別喚我真名。」
「你們來啦?先隨便坐,待老夫與壽麻行完這局再好好招呼你們。」鶴求看到我和沈霽出現,便擺了擺手,大概是叫我們隨便找地方先坐下來的意思。
「青蒔,去知會玉承姑娘,說沈公子到了。」鶴求朝著屋內說道,不知道哪裡蹦出來一個青衣小童,乖順的點了點頭之後,就飛也似的跑走了。
「為什麼不能叫你真名?鶴求先生也這麼叫,不是嗎?」我和沈霽在屋簷下的石階找了一處坐下,我一邊揉著有點痠的大腿一邊和壽麻抬槓。
「就是不能叫,回頭我再整治這傢伙……等等!你方才是不是趁我不注意時偷移動了黑子?」壽麻低頭一看棋盤,大概是因為輸得很慘所以開始歪歪亂叫。
「老夫行事光明磊落,斷然不會為求勝而作弊。」鶴求搖搖頭,表示這一切都是因為壽麻自己太弱了,他根本沒在棋局中動什麼手腳,「話說,你們倆此次前來所為何事?」
「對了,這次來是為了這個!」我連忙拿出媽媽給我的紅紙袋,畢恭畢敬的遞給鶴求。
「這……?」鶴求有些疑惑的看著紙袋問道。
「媽媽交代我把這個交給你,當作她向你拜年,順便讓我問候你。」當我把紙袋交到鶴求手上時,壽麻帶著一臉「我為什麼沒有?」的不悅表情看著我和鶴求,然後賭氣似的,抱著胸撇過頭去。
「代我謝謝她了。鏡水近來過得可好?前陣子我見過狐大君,她才說很想念鏡水呢。」鶴求將紙袋拿到屋內放好,又慢悠悠的踱步出來,立在我們跟前。
「狐……大君?」我一臉茫然的看著鶴求問道。
「鏡水沒同妳提過?鏡水是狐大君最疼愛的女兒,所以妳該喚狐大君一聲外祖母。」
「外祖母……外婆啊?」我看著鶴求喃喃自語,腦袋一時轉不過來。
從小到大,外婆這個詞彙我只在課本上看過,以至於我和它十分的陌生。
「嗯。」沈霽代鶴求回答了我的問題,同時帶著同情的表情看著我,他大概是覺得我常識嚴重不足值得憐憫。
「或許老夫該找一天,安排妳與狐大君見上一面。」鶴求一手背在身後,一手摩挲著下巴,若有所思的來回踱步著。他的外表看上去明明只是個十二、三歲的孩子,語氣動作卻是老氣橫秋得不得了,這畫面不管看幾次我都覺得很超現實。
「見面?我?跟狐大君?」我才知道原來我有一個外婆,現在馬上就要進展到見面了嗎?這好像什麼古早卡通,像是尋母三千里還是小英的故事之類的劇情啊!
「畢竟血濃於水,能夠見上一面總是好的。」鶴求負著手,慢慢的晃呀晃的晃到椅子前坐了下來。
「這可不一定,她是個可怕的女人。」原本一直默不作聲,專心賭氣的壽麻悠悠的冒出了一句。
「可怕的女人?怎麼說?」我好奇的追問。
「狐大君為一族之長,必然有些常人所無法企及之處。」鶴求這話說得含蓄保守,卻聽得我心頭一驚。不過仔細想想,狐大君既然教育得出我母親大人那種可怕的生物,自然也不會是什麼省油的燈。
「大家都在呀?在聊些什麼呢?」貓姊姊由青衣小僮領著,走進了前庭。她的外表是那天和我以及沈霽告別的成熟女子模樣,依舊一身素白長衫,微鬈的褐色長髮紮了一個簡單的髻,模樣看起來清麗出塵。
「狐大君。」沈霽回答道。
「狐族之主啊……」貓姊姊走到我的身邊,帶著慈愛的微笑看著我,「既然妳都回到這裡了,是該讓妳見見狐大君。若是可以的話,阿霽的父親……」
「不用。」貓姊姊話還沒說完,就被沈霽開口打斷了,「我不需要那種東西。」
沈霽說的「那種東西」該不會是指他在「那一邊」的老爸吧?雖然稱呼自己的老爸為「那種東西」感覺上好像有點大逆不道,但換作是我的話,或許會和沈霽有一樣的反應吧。
雖然他爸爸和他媽媽相愛過是事實,但那是他爸爸媽媽兩人之間的事,因為媽媽愛著爸爸,就要求他對素未謀面的父親抱持著孺慕之情,這似乎有點強人所難。對於沈霽來說,他爸爸充其量只是個基因的提供者罷了。
「這樣啊,好吧。我帶了點小點心過來,大家要一起嚐嚐嗎?」貓姊姊接過了原本由青衣小僮提著的提籃,拿出了裡面用漆盒盛裝的甜點,「月詠,你要嚐一點嗎?」貓姊姊遞了一塊用紙包著的糕點給壽麻。
「玉承姊,妳叫他啥?」我掏掏耳朵,深怕自己聽錯了。
柳月詠不是只是壽麻他一時興起取的假名嗎?怎麼貓姊姊會這麼叫他?
「月詠。他就是這個名字,不是嗎?」玉承姊歪著頭,邊發送糕點邊問。
「他不是……」我才正要說他不是叫壽麻,月詠只是他的假名罷了,卻看到鶴求朝我使了個眼色,只好連忙改口,「他這不是假名嗎?」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不是每個人都知道壽麻的真名。壽麻不喜歡人家知道他的真名,好避免自己的過去暴露出來,鶴求大概是深知這點,所以才阻止我對貓姊姊的爆料。
雖然表面上看起來鶴求老是和壽麻鬥嘴,但是鶴求倒是挺體貼壽麻的嘛。
「雖說不是原來的,但我也用了數百年了。」壽麻吃著糕點,懶洋洋的回答,「從一個人類那兒拿來的。我救了他妻子,他給我名字當作代價。」
「拿來的?拿來之後那個人類就不能再用月詠這個名字了嗎?」我被搞得莫名其妙,一頭霧水的問。
「是。」
「那你怎麼知道他有沒有偷用?」太奇怪了,這不科學啊!
「我在他妻子身上加了禁制,他要叫阿貓阿狗都好,什麼名字都隨便他取,但若他用了『月詠』這名字,我在他妻子身上施的續命之術就會失效。」
壽麻你好狠的心啊,偷用一下本來的名字你就要讓人家老婆活不成,萬一不小心叫錯了怎麼辦?只不過是個名字嘛!
「為什麼那麼麻煩要去搶人家的名字?自己取一個不就得了?」我不解的問。
「名字這種東西,原來在這個世界是不存在的。文字也好,語言也罷,都是我們從人間得來的,透過和人間的交流,我們漸漸的可以自由的使用語言和文字,但是我們還是沒有辦法為自己取名字。」貓姊姊回答了我的問題。
「為什麼?」
「取名字就等於定義你的存在,在這個世界成形以來的漫長時間中,一個存在往往是比自身更強大的存在定義的……嗯,這麼說吧,名字在我們這兒,有點像是頭銜或是封號之類的東西,就好像公司裡的經理跟妳說:『我任命妳為課長。』,所以妳才能成為課長,自己說自己是課長那是不算數的。」
「喔……這麼解釋我就有點懂了。」雖然還是不能完全了解名字在這個世界所代表的意義,但我似乎能摸得著一點邊際了。
「酸與呢?牠的名字誰取的?」沈霽開口問道。
「我不清楚呢,或許是山的主宰吧。你們讀《山海經》,每一個山系的卷末都會寫明山神的形貌、祭祀時該注意什麼,對吧?」
「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不過我連元素周期表都背不太起來了,怎麼會去記那個啊?
「提到酸與,老夫就想到尚有一事懸在心中,遲遲未問。離姬的傷全好了吧?小夥子呢?」鶴求善盡他醫生的職責,追蹤起我和沈霽傷勢復原的狀況。
「小擦傷全好了,還有瘀青跟痠痛也都消了。」我動了動肩頸,「感覺還不錯,沒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
「沒大礙。」沈霽一貫簡潔有力的回答。
「那就好,老夫原本擔心你的身體承受不住,但如今看來似乎還行……」鶴求對沈霽說。
雖然我不是很清楚鶴求說承受不住是什麼意思,但因為貓姊姊從籃子裡拿出了香噴噴的鹹點,我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過去,所以根本沒聽到鶴求到底和沈霽說了些什麼。
「這是什麼?」我被香味吸引,所以湊了上去。壽麻雖然裝出一臉不屑的樣子,但是也好奇的在自己位置上張望,神情很像是躲在街角偷窺的貓。
「法式鹹派,我在人間學會的。可惜過來這兒後,廚具、材料不好弄到,就用替代品試著做了一點,但味道就沒那麼好了。」貓姊姊帶著惋惜的神色說,「吃吧,涼了就沒那麼好吃了。」
「那妳缺什麼材料,我下次幫妳帶過來好了!」我拿了一塊鹹派之後,自告奮勇要當貓姊姊的跑腿。
「不了,妳別麻煩了。」貓姊姊搖搖頭,遞了一塊鹹派給看起來很想吃又故作矜持的壽麻。
「為什麼?」
「就算是使用人間的材料,人間的廚具,在人間吃這些小點時的幸福感覺,也沒辦法重新感受了。所以就這樣吧,在這裡做的鹹派,也別有一番滋味,不是嗎?」貓姊姊也切了一塊鹹派給青衣小童,他拿到鹹派之後,就喜孜孜的坐在石階上大快朵頤起來。
貓姊姊在說這番話時是有些傷感的。
的確,有些事,一離開就再也回不去了,無論做了什麼努力,都只是徒勞無功的複製。
「失去的時間、記憶、情感是回不來的,要緊的是接下來的日子得好好過,所以人間的東西我就不用了,免得有了比較,徒增人事全非的傷感。」貓姊姊道。
「玉承姊妳好堅強啊。」貓姊姊應該是屬於一和男朋友分手,就把手機號碼、訊息還有照片什麼的全部刪掉,傷感一晚之後隔天早上就昂首闊步邁向新人生的獨立自主新女性吧。
「不。」貓姊姊笑著說,「正是因為不堅強,所以才這麼滴水不漏的防堵那些記憶啊。」
沈霽結束了跟鶴求的對話,站在一旁凝視貓姊姊,靜靜的聽著。我不知道貓姊姊這些話有沒有說給沈霽聽的意味,但如果他聽進去了,總是對他好的吧。
「那……玉承姊以後該不會防堵到連我和沈霽都不見了吧?」我問。
「怎麼會呢?這點程度的回憶我還承受的起。」貓姊姊呵呵笑著。
沈霽應該是貓姊姊在人間最大的牽掛吧,若和沈霽見面之後再分離的傷感,對貓姊姊來說都是可承受的話,那麼在人間的哪一段記憶,才是她最想滴水不漏的防堵的呢?
這問題我沒問,問了顯得有點太白目。
「對了,離姬,聽鶴求先生說,妳具備『感通』的能力嗎?」貓姊姊話鋒一轉,問起我有點蹩腳的偽讀心能力了。
「是啊,不過好像只有在危急時才能好好發揮呢。」我回答。
不過,這種技能在平常也沒什麼用吧?如果不小心讀到對我滿臉笑容,畢恭畢敬的店員,心裡想的居然是媽的這個奧客為什麼逛這麼久買這麼少還問題一堆,我應該會崩潰然後從此心中帶著傷吧!這種事情多來個幾次的話,難保我不會變成壽麻第二啊!
「若想更加精進此能力,老夫可以提供妳幾個方法。」鶴求熱心的說。
「呃,那個,我下次過來的時候再學好了,今天我們就專心吃小點心嘛。」我呵呵笑著,一心想將這個話題含糊帶過。
我只是想治過敏,沒有要變成靈能力者的意思啊!
「瞧她那付不思上進的樣子,你倒不如教那傢伙。」壽麻嚼著鹹派,朝沈霽的方向努努下巴,對鶴求說道。
欸?他們倆不是不合嗎?怎麼壽麻這時候反而讓鶴求教沈霽鍛鍊他的技能了?
「那就拜託鶴求先生了。」貓姊姊向鶴求微微頷首,沈霽倒是沒表示什麼意見。
這次見面在下午三點左右就結束了,鶴求和我們道別後,和壽麻又起了一局新棋局,貓姊姊似乎並不急著離開,立在一旁靜靜的觀看。
「真好。」我看了他們最後一眼之後,慨然長嘆,轉過身往山下走。
「什麼?」身旁的沈霽對我沒頭沒腦的發言感到一頭霧水。
「只要他們不想變的話,他們可以永遠這樣吧?每天都可以見到一樣的人,不會老去,也沒有分離。」
「嗯。」
「可是人間隨時都在變,三年五年過後,身邊的朋友就全換了,不管當初多麼的要好。」好吧,我承認我因為找不到殷深深陪我一起打發寒假的時間而感到有點沮喪,「就像我們,幫醫師寫完論文,或者是畢業之後,搞不好就各奔東西老死不相往來囉。」
「不會。」沈霽面無表情,語氣堅定的回答道。
「欸?」
「不會不見面。」沈霽越過我,一馬當先的走在前頭。
雖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他的耳朵很可疑的紅透了。
「哈!害羞什麼啦?直接說你會跟我保持連絡就好啦,不坦率的孩子不可愛喔!」我大笑一陣之後用力的拍了他的肩。
「什麼鬼啦!」沈霽大概是因為被說破心事,所以顯得很不好意思,所以也吼了回來。
雖然人間充滿變動、分離,但正因如此我們才會珍惜短暫的相遇,其實這樣也不錯,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