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遙遠記憶的碎片
迎面而來的風,帶著陣陣熱氣。
火光將夜空一隅染得通紅。
而風,還是在吹著。
御風而至的火花,沾上了隨風飄揚的髮絲,亂落的赤紅髮絲,飄蕩了好一段距離後才緩緩地落下,而他還是靜靜佇立在原地,失去焦聚的目光直視著前方,似個毫無感覺的木頭人。
風勢加劇,將湖邊的樹葉刮得沙沙作響,肆虐的風聲吹過岩洞後隨即變了調,拔高且尖銳、刺耳的聲音,似一陣又一陣淒厲的哀嚎,似惡魔肆意張狂的笑聲,在漫天的煙硝中不斷地迴盪著、迴盪著……
一陣一陣隨風而來的燒焦味刺激著他的神經,讓他瞬間模糊了雙眼,他不由握緊雙拳,頹然地跌坐在滿布石塊的地上。
救援沒找著、族群卻已亡滅……終究還是敵不過那群惡魔的自責,撕裂他早已千瘡百孔的心緒,握著在手中的利劍橫架上頸項,不知不覺帶出一道血痕,豔紅色的血,絲絲滴落在劍柄鑲嵌的海藍寶石上,映襯著瀲灩潑動的流光顯得更顯妖豔。
作為一個失去戰場的武士,失去故土的孤魂,他唯一僅剩的是死亡的自由。
「嵐、嵐——」由遠而近的叫喚聲讓他猛然回神,心裡一驚,連忙還劍入鞘,然後恰恰接住了那一道朝自己奔來的小小身影。
「嵐,惡、惡魔還在找你!」
七、八歲的男孩全身浴血,淚眼矇矓、聲音顫抖不已,卻還是堅持轉述族人交代的遺言,「大家……大家要你快走,別回來!」
而他僅僅是蹲下身,用力地將男孩擁入懷裡,任由男孩身上的鮮血將衣裳給染得緋紅。那是男孩還有族人身上所流下的鮮血,餘溫尚存。
「嵐……我們離開這裡好不好?好不好?」忍住淚,男孩搖了搖他的手帶點強制意味地將他拉開。
他點點頭,一把抱起男孩頭也不回地離開這遍布煙硝的戰場。
風中,留下他輕淺卻沉重的嘆息,而他藏在眼角未曾滑落的那滴淚,則已讓風輕輕拂去,在夜色中化作瞬間閃爍晶瑩。
第一章 開端
皚皚白雪從天而降,覆蓋住國土偏北的小城。
放眼望去,一向熱鬧的街道上此刻只剩下行人三三兩兩,幾名天真無憂的孩童正彼此追逐,打雪仗、堆雪人,讓白茫茫的街道不至於顯得一片死寂。
冒著鵝毛飛雪,面容秀氣的少年穿過森林來到城鎮,匆忙向前急行的腳步,路經街角時略一停頓,遠遠看著那群正嬉戲、追逐的孩童,嘴角勾起一抹笑,好看的笑容裡,是純粹的歡愉以及隱藏得很好的嚮往之意。
「小師匠!無憂小師匠!」
玩鬧的孩童們遠遠瞧見了少年熟悉的身影,立刻呼朋引伴,朝他所在的街角奔去。其中一個小男孩甚至因為跑得太急而滑倒在雪地上。
「洛亞,小心點。」
無憂拉起那男孩,拍去了他身上沾上的雪花。左手腕手環上的銀色鈴鐺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晃動,清脆作響。
「小師匠,你和阿燚哥一定要離開嗎?」不過七、八歲大的孩子們七嘴八舌,團團圍住了少年。
無憂只是淡淡一笑。
他知道這辛格利塞小鎮上的人……特別是這群孩子們,都很捨不得自己和阿燚離開,畢竟,他也教了這群小孩將近一年,好歹也是相處了這麼一段不短的時間,雖然,傳授的只不過都是一些簡單的知識,但真要說的話,就連他自己也很捨不得說要離開。
更別提阿燚還是這群小鬼頭裡的孩子王,鎮上開始學會跑跳的孩子,無不是跟著他一起玩鬧順便學一些拳腳功夫。
但就算多麼不捨,他和阿燚還是非離開不可了。
一想到可能就此不會再回到這座小鎮,無憂的臉色不由黯淡了下來。
這時,隔街的小屋裡傳來了好幾聲叫喚,自屋子探頭出來幾個的家長在看見無憂後,同樣是笑著揮揮手,殷勤地招呼了著,而後,又忙不迭地催著玩瘋了的孩子們回家。
無憂同樣有禮地笑著點點頭,跟孩子們道了別,再次邁開腳步繼續往前走,心裡想著得快點回家,免得讓阿燚發現他在這大雪天裡偷溜出來。
拉緊了身上的白色棉襖, 他加快腳步。
剛走到轉角處,幾個身形彪悍的人正好從酒鋪裡走出,手上還拿著好幾壺酒,仰頭便咕嚕、咕嚕地當開水喝。
無憂皺了皺眉,直覺想改變前進方向繞遠路回家免得惹麻煩。
卻不料對方快了一步,「小弟弟,我們幾個第一次到這裡,有沒有什麼『好玩』的地方給我們介紹、介紹?」
一看就知道不好惹的大個子將無憂給攔下,特意在「好玩」兩個字上加重了語氣。
看來……是趕不及在阿燚還沒醒之前回到家了。
無憂暗暗在心裡嘆了口氣,眼神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那幾名從未在鎮上看過的壯漢,在瞄到其中一人左臂上若隱若現的紫色圖騰時,略閃過一絲訝異同時心裡有了底。
「幾位如果是想要去好玩的地方的話,往前直走然後在街角處左轉,出了小鎮後,走上半個小時就能到了。」
非常隱秘的斷崖。
到了之後,最好是能看也不看往下跳,手牽手結伴來趟「死亡之旅」。
無憂退開一步,轉身想要走人。
「小弟弟,你介紹的地方好像很難走啊!」那名領頭的大個子眉一皺,拽住他的手腕,「不如,小弟弟你給我們帶路吧!」
對方顯然勢在必得,全然不給無憂掙脫的機會。
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實際上也確實如此的無憂,只有被拖著一路出了小鎮。
沿途,雖然有不少相熟的鎮民想要幫他解圍,但都讓他暗暗搖頭示意給阻止了。
就這樣拖拖拉拉的,好不容易走到小鎮出口,那幾個壯漢卻突然拐了個彎,繞進一旁的灌木林裡。
「紫濰國國王的貼身侍衛,你們是打算把我帶到你們國家去嗎?」
無憂停下腳步。
沒料到會突然被他揭破意圖,那幾名壯漢一時愣在原地,面面相覷。
「不好意思,得罪了。」
領頭那名一開始扮流氓將他拽走的人轉過頭,恭恭敬敬地說道:「國王想請你到我們紫濰國,給我們小王子當老師。」
「你們小王子不是很聰明嗎?我沒什麼能教他的。」
他是知道位於東方的紫濰國,目前的國王除了吃喝玩樂外加有收藏的癖好以外,其他的事一概不管。所以,紫濰國目前的國事都是由十九歲的大王子一手包辦,小王子從旁協助。
而據他所知,紫濰國的小王子今年十五,才小他兩歲,若真的想請他去當老師,直接大張旗鼓地到他家去就行了,實在沒必要假裝成小鎮裡的過客,千方百計、偷偷摸摸的要將他帶出城鎮,反而不合規矩。
所以,對方這個理由漏洞百出,根本不成立。
不過,偽裝成過客這點子還真是不錯啊……這樣一來他就算失蹤了,鎮裡的人,也不知道該找誰要人去,真是狡猾!
「小王子雖然聰明,不過卻不怎麼愛說話,所以國王想請你去陪陪他,看能不能改善狀況。」另一人開口道,一群人就這樣將無憂圍在中間,說是請卻顯然不給他拒絕的可能。
無憂不動聲色地跟著眾人的腳步走,也不戳穿對方話裡的。
小王子既然已經參與國事,那想來也不會笨到哪裡去,不過,那麼昏庸、無能的國王,能生出兩個這麼有責任感的孩子,還真是一大奇蹟。
嗯……說不定連那兩個孩子都是國王搶來的?
無憂在心裡半開玩笑地嘲弄著,藉此讓自己冷靜下來,雙手不由握緊成拳。
就這樣,一群人繼續往前走了片刻,一輛小馬車和幾匹馬出現在眼前。
那幾名國王的侍衛,恭恭敬敬卻也略帶強迫性質地將無憂給請上馬車,然後,動作迅速地跳上馬背,一路往東前進。
「阿燚哥,快起床別睡了!阿燚哥!」
氣喘噓噓地撞開門板,小男孩一路跑到最裡面的臥室,對準床上的人撲去,「阿燚哥醒醒!小師匠他讓人給帶走了,你快去救他啦!」
被母親從後門給丟出來求救的小男孩拼命地搖著縮在床上的人。
「帶走就帶走,我樂得輕鬆……唔……」被壓著的人咕噥了一聲,然後翻個身,拉起被子、蓋住頭繼續睡。
現在是冬天呢!冷冷濕濕的氣候實在讓人受不了,他最討厭冬天了!每到冬天,都要躲在被窩裡冬眠的……
「阿燚哥!小師匠看起來很害怕,好像還哭了啦!」
小男孩不屈不撓地搖晃著床上的人,還故意將情況給誇大了些,希望賴床的人能馬上跳起來。
「你這傢伙!什麼時候學會說謊啦?」
賴床的人確實如他所願起來了,還巴了他的頭一下!
被吵醒的人揉了揉一頭亂髮,半倚著床,直達腰際的火紅色頭髮,由於睡覺的關係而未束起,柔順的隨著主人的動作輕輕滑落。
狹長的眼睛,似乎因讓人打斷睡眠而微微瞇起,微挑的嘴角帶著抹玩世不恭的笑,
和一般女子比起來更漂亮的臉蛋,隱隱帶著股邪魅氣質,配上剛睡醒時迷迷糊糊的慵懶模樣,看起來性感萬分。
「那傢伙……才不會流淚呢!」燚嵐揉了揉男孩的頭,嘴上嘀咕著,卻認命地爬下了床。
「阿燚哥!」小男孩吐了吐舌,乖乖地叫人,然後急急忙忙拉著人要往外頭帶,「阿燚哥你快點啦,小老師要讓人搶走了!」
不懂得欣賞男人難得一見的美貌,心中只掛記著口裡那小師匠的安危。
「知道了、知道了。」
燚嵐捂著嘴、打了個呵欠,取下了掛在牆上的一柄劍後,披上了件禦寒的長袍、出了門,先將小男孩送回家,向男孩的母親打聽了下那群人的去處後,才慢條斯理地往城鎮的出口走去。
出了城,跟著雪地上隱約可見的腳印拐了個彎,進入灌木林,走了一段距離,便看見了淩亂的馬蹄印和車輪印。
燚嵐微挑了下眉,確認了方位後也不沿著車輪的印記走,而是選了條與之相反的小徑。他「孩子王」的封號可不是叫假的,對附近的地形可是一清二楚,自然能判斷出最省時的捷徑。
他晃悠悠地兜轉了幾圈,果不其然,就發現了一群人騎著馬,圍著一輛馬車快速像前奔馳。
算了算彼此間的差距,站在制高點上的燚嵐直接由好幾尺的山壁上往下跳,俐落一個翻身,長劍出鞘,隨著飛揚的黑袍帶起了一陣雪花。
那長劍劍身幽黑,劍尖的地方有著一道金色的印記,看起來火紅如焰,最特別的是,這柄整體看起來十分剛戾的劍,由於劍柄上嵌了塊不搭調的水藍色菱形晶石,而顯得些許柔和。
若仔細看個究竟,在那顆水藍色菱形晶石裡還隱約可見絲絲的血紅。
長劍瞬間傾瀉而出的狂放劍氣,讓在場的人不由得都是一愣。
「別擋路!」領頭的大個子繃緊了神經,大聲喝道。
「不好意思,如果不是和他分開我會死,大冷天的我才不攔路。」瞄了看不見內裡情況的馬車一眼,燚嵐輕哼了哼,「所以快把人還來!我還要繼續回家睡覺!」
「他已經答應到紫濰國,當我們小王子的老師——」
「大叔,你以為自己是七、八歲的小孩,說了謊還能輕易被原諒啊!」
不待那人說完,燚嵐就不耐煩地打斷對方。
在他看來,七、八歲的小孩說謊那叫可愛,輕輕巴一下就好;三、四十歲的人還說謊,那叫可恨,會讓他先痛扁一頓之後再說!
兩方人馬幾乎是同時動作。
人數頗多的紫濰國侍衛先是分成兩批,一批上前迎戰,另一批則是守在小馬車旁。車簾被微微挑開,馬車內的無憂看著車外的情況,沉默的臉上瞧不出心思,卻掛了抹淡淡的微笑。
鏘地一聲,金屬碰撞的聲音讓聽者耳膜一疼。
「那柄劍……」
一擊不成後飛退了幾步,與燚嵐對上那大個子神色一懍。
「獸族的?近十年,獸族人不是已經漸漸歸隱,你們是為了什麼事,特地跑到我們這默默無名的小鎮擄人?」
燚嵐微瞇起眼,抬高了下巴睨著坐在馬車內的黑髮少年,「我說……你們幹嘛非要帶走他?」
「他們是紫濰國國王身邊的貼身侍衛,說要我當他們小王子的老師。」
趁兩方僵持不下之際,無憂悄悄從馬車裡走出。
燚嵐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沒說什麼。
反倒是圍在馬車四周的人個個如坐針氈,加強了戒備,將和他們站在一起顯得特別矮小的無憂困在中間。
「這麼爛的藉口,你們國王也說得出?」燚嵐面無表情地說道。
「國王陛下自有他的考量,我們不過是完成他的吩咐。」
「我以為獸族現在已經不插手大陸上的事了。」燚嵐冷笑。
「凡事總有例外。」
「所以,也就是說你們不打算把人還給我了?」
「就好像你也不肯把人讓給我們一樣。」
很好──談、判、破、裂!
側身一避,踢倒繞到他身後想偷襲的傢伙,順勢踩上他的肩膀借力一躍,甩開衝上前想迎戰的幾個侍衛,燚嵐如鬼魅般地接近馬車,一劍遏阻了其他幾名侍衛的攻勢,另一手則拉過無憂,趁著對方來不及反應之際,快速退到離眾人有一段距離的位置。
一次對上那這麼多個獸族人,真要打起來的話也沒那麼簡單可以取勝,當然,他也沒必要採取苦戰的方式來累死自己,所以最簡單的辦法,當然就是直接把人給搶回來,省時又省力嘛!
「謝謝。」無憂望著他的側臉,淡淡地笑開。
燚嵐瞬間僵直了背脊,原本握著他的手也放開了,劍一甩,迎擊上那幾名被擺了一道,怒不可遏的侍衛。
「等等!」
突如其來的大喊,成功地讓這群戰得不可開交的人暫時分開 ,無憂走到燚嵐身旁,淡淡地說道:「回去告訴你們國王,我會去看一看小王子的情況,但不是現在。不過我保證,最快二十天最遲一個月後一定到達他的宮殿。」
「可是——」
「我不是在和你們商量,是在告訴你們我的計畫。」
無憂不疾不徐地說道,聲音透著不容拒絕的堅毅,「這個冬天過後,我們會離開辛格利瑟小鎮,而紫濰帝都是我們旅程裡的第一站,到時候,我會去宮殿裡向國王問好的。」
頓了頓,無憂環顧了眾人一眼說道:「另外,剛才我在你們身上下了藥,現在藥效估計快發作了,你們打不贏阿燚的。」
燚嵐神色微變了變,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但還是一言不發的轉開頭。
這時,那幾個獸族人已經開始腳步蹣跚、搖搖欲墜了。
「放心,藥只是讓你們沒力氣而已,沒什麼大礙的。」看見那群獸族人臉上的懼色與擔憂,無憂淡淡說道。
冷眼確定前方這群人都沒有任何攻擊力後,燚嵐彷彿一刻也不願多待,丟下一句「走了」,然後轉身就要往小鎮的方向離開。
「等等!」那名領頭的獸族人喊道。
「各位大叔還有什麼事?」
燚嵐一個旋身擋在無憂身前,漂亮的臉上掛著冰冷冷的一抹笑,「難道你們不知道影響人家的睡眠時間,是會遭到報應的嗎?」
尤其是進入冬眠期的他被打擾到睡眠,可是會很暴躁的!
但大叔們現在又沒反擊能力,他也不能這麼不厚道的把人給宰了煮熟吃啊。
不知道現在回去,還來不來得及睡個回籠覺?睏死了。
那名首領猶豫了一會兒,支支吾吾地不知道想說些什麼……
「不說我走了,咱們不說再見,直接不見啊!」燚嵐等得不耐煩了,沒什麼誠意地揮揮手後,自顧自地轉身。
「那把劍本來就是你的?」
那名獸族首領眼看機會一縱即逝,一連串的問題脫口而出,「你們……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劍?劍當然是我的。」
燚嵐沒停下腳步,背對著眾人讓對方無法看見他此刻的表情。
在和無憂擦身而過的刹那,他嘲弄似地淡淡開口:「我是什麼人為什麼要告訴你,至於他——」
嘴角勾起冷笑,燚嵐以近乎冷漠的嗓音說道:「他還能是什麼人,不就是我的『主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