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漆黑的空間中，安靜的學校走廊上，眼前的黑暗看似伸手不見五指，實際上卻沒有影響視線，彷彿主觀的自身周圍會散發光暈，給予一定範圍內的清晰視野。
這種感覺很奇妙，但是也讓人恐懼，就好像自己成為目標，不管走去哪、躲在什麼地方，就是沒辦法擺脫這個光圈，可是他不知道的是，這僅僅只是「視覺」上的效果，他本身並沒有發光。
畢竟，這樣「不合常理」。
人的思考很容易因為眼前所看到的「事實」而受到影響，即便解釋，大腦也不見得會接受。就像他明明獨自身處黑暗中，卻舉步維艱，臉上充滿著驚慌、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著。
忽然，安靜的空間裡傳來人類的喘息聲。
由遠而近，由慢變快，令人不安。
原本就害怕不已的他，臉色瞬間鐵青，在發覺「聲音」正逼近自己之後，立刻拉開手邊最近的門，躲了進去。
就只差這麼短短的一秒，聲音在他關門的瞬間從外面走廊「跑」過去。
他蹲下身，躲在窗戶下面的牆壁後方，背對著走廊，用力捂住耳朵。
「啊啊啊啊啊──」
人類的慘叫聲迴盪在寧靜的走廊上，即便用手遮住耳朵，還是聽得一清二楚。
急促的喘息聲並不是那個受害者發出來的，對方只顧著放聲大叫，根本沒有餘力去換氣。而且喘息聲非常多，不僅僅是一個人，像是有很多人聚在一起。
那是種低沉、悶悶的感覺，無論你躲在什麼地方，都能感覺到「聲音」就在你耳邊。
直到慘叫聲和喘息聲完全遠離，走廊恢復平靜後，他才一邊顫抖，一邊慢慢把手放下來。
此時的他腿已經軟了，根本沒有力氣站起來，就只能這樣縮在原地，緊緊抱著自己，試圖讓受到恐懼摧殘的心恢復平靜。
明明這裡並不是很冷，但手腳卻冰冷得像是待在十幾度的冷氣房裡。
可怕……好可怕……
想回家……想要離開這裡……
為什麼會遇到這種事……
這幾個想法不斷在腦海中迴盪，結果便是不但沒能成功冷靜，反而更加恐慌了。
「嘎──」的一聲，教室門被人輕輕推開。
已經被恐懼籠罩的他只能立刻手腳並用地爬開，遠離那扇門。
有個人影走進來，環視教室後，很快就與貼著牆壁縮在角落的他四目相交。
他害怕到發出無聲的慘叫，直到對方靠近，才發現那是和自己一樣的普通人類。
「噓，別出聲，我不是那些怪物。」
「呃啊啊……差點被你嚇死……」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多了同伴，緊張的心很快就放鬆下來。
他輕拍胸口，雖然雙手還在顫抖，但已經比剛才冷靜不少。
對方在他身旁坐下，與他肩並肩。
兩個人沒有對話，只是就這樣安靜地待在教室角落，直到那悶悶的喘息聲再次接近教室。
他嚇了一跳，臉色鐵青。
而身旁的人卻面不改色，壓住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出聲。
喘息聲似乎沒有發現他們，慢慢遠離，兩人這才鬆口氣。
「這附近很危險，我打算到二樓去看看，你呢？」
「不……不了，我要待在這裡，哪都不去。」
「好吧，那麼你小心點。」
這個人比他想的還要勇敢，反觀自己，竟然如此懦弱，但這都是為了活下去。
誰都不知道被外面那些「怪物」抓到後會發生什麼事。
「等、等等，你叫什麼名字？」
想著就算再也見不到對方也無所謂，都是被困在這裡的同伴，有個認識的人心裡會比較輕鬆。
對方蹲著對他笑了笑，回答：「我叫杜軒，你呢？」
「梁宥時。」他想笑，卻怎麼樣也笑不出來。
為什麼這個人能夠如此游刃有餘？甚至在這種情況下，還能笑得出來？
他想著這些事情，慢半拍地發現對方已經離開了。
教室內再次鴉雀無聲，周圍陷入無盡的黑暗，甚至快要無法感覺到自身的存在。
就這樣，梁宥時伴隨著未知的恐懼，重新回到孤身一人的狀態。
第一夜 永夜校舍（上）
深夜的校舍，隱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祕密，但無論是多麼令人畏懼的黑夜，終會等到太陽升起的那一刻，它會沖散黑夜，為人們帶來希望。
──但，這是「正常」情況下才會發生的事。
杜軒蹲低身體，貼著教室外的牆壁慢慢往前挪動。教室裡全都是駝背的黑色人影，不時抽蓄、抖動，並發出不明所以的喘息聲。
喘息聲悶悶的，聽起來像是被掐住了喉嚨，很難想像是從那細到跟樹枝差不多的脖子裡發出來的聲音。
那是被稱為「怪物」的存在，它不是生物，更正確來說，它沒有「生命」。
一旦被纏上，就很難擺脫，大部分的人不是被糾纏到死亡為止，就是直接被吞噬，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躲開它。
幸好黑色人影的視覺並不靈敏，耳朵也不太行，只要別發出太大的聲響，基本上就可以順利繞過去。
剛才在一樓的時候，有個人很不幸地被黑色人影發現，在走廊上大叫逃竄，把徘徊在樓梯口的黑色人影引走不少，這才讓杜軒順利進入二樓。
杜軒的目的很簡單，就是找到能夠消滅所有黑色人影的詛咒物品，而這也是逃離這棟校舍的唯一辦法。
沒有理由，也沒有原因，畢竟「遊戲」就是這麼進行的。
他跟剛才躲在一樓教室裡以及尖叫逃走的人一樣，都是被扔進這棟校舍的受害者，只不過進入這裡的先後順序有些不同罷了。
像他們這樣的人能夠沒有限制地被帶進來，反正數量只會減少，不會增加。
因為被那些黑色人影吞噬的人，比扔進來的人還要多。
杜軒在爬上二樓前就已經找到校舍的樓層介紹告示板，知道這裡總共有五層，搜索起來十分費事，但他沒有選擇。
他剛才在二樓樓梯口稍微停頓，仔細聽樓上的聲音，卻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四周圍安靜到可怕的地步，很難想像這裡除了他之外還有沒有其他人。
不，嚴格來說確實有其他人，那個尖叫逃竄的，還有躲在一樓教室裡的。
這樣想想，心裡就稍微輕鬆了點，但真的只有「一點點」。
杜軒已經不是第一次進入這種空間，所以對這些事相當習慣，自然能比其他人更冷靜應對。要不然正常來說，一般人幾乎都會選擇躲起來，或是陷入恐慌才對。
雖然每次被帶到的地方都不同，可是基本模式都一樣，而那些「怪物」也都只有型態上的不同而已。
駕輕就熟的杜軒，很快就搜查完二樓。
沒有找到「詛咒物品」，也沒看到其他人影。
於是，他上了三樓。
三樓和二樓差不多，但黑色人影數量偏多，害杜軒沒辦法好好進行搜查。
無可奈何之下，他只好繼續往上爬，可是通往四樓的樓梯口卻被堆疊起來的課桌椅擋住，完全爬不過去。
校舍並不是只有一道樓梯，不過想到達另外一側的樓梯，就必須穿過教室走廊。
當他回到黑色人影較少的二樓時，那些被引開的黑色人影已經回到原本的地方，安靜地徘徊在走廊上。
杜軒被卡在二樓和三樓的樓梯間，苦思接下來該怎麼做才好。
「只能想辦法穿過障礙去四樓嗎……」他摸著下巴，小聲自言自語。
看樣子眼前只剩下這個選擇，他不可能冒風險穿越黑色人影群。
然而，挪動課桌椅反而會發出聲響，引來更多黑色人影，在無路可逃的情況下，如果速度不夠快，就會被它們抓住。
杜軒左右為難，苦思解決辦法，但看樣子現在只能先暫時回一樓看看情況。
一樓的黑色人影數量比較少，雖然不懂為什麼會這樣，不過這對他來說是件好事，至少有個能夠喘息的地方。
總之，先回去找梁宥時吧。
杜軒剛來到這棟校舍沒多久，就聽到走廊傳來尖叫，以時間上來說，他應該是最晚抵達這個地方的人，那麼去見梁宥時、多蒐集一些情報，也是個辦法。
做出決定後，杜軒回到一樓。
果然就如同他所料，一樓見不到什麼黑色人影，但仍舊黑漆漆的，沒多少光線。
大門上雖然有大片玻璃窗可以看見室外，不過別想著能看到風景之類的，因為外面什麼也沒有。
彷彿整個世界就只有這棟校舍存在。
杜軒照著原路來到遇見梁宥時的教室，當他小心推開門的時候，卻發現對方已經不在教室裡了。
「是轉移到更安全的地方去了嗎？」杜軒轉頭查看，確定梁宥時真的不在後，重新回到走廊。
從他們分開時的情況來看，梁宥時應該不可能會離開安全的地方才對，除非他認為這間教室不再安全，又或者是──
杜軒甩甩頭，撇開最壞打算。
找不到梁宥時，杜軒只好往校舍另一側的樓梯走過去。
總之先確認四樓的情況，再回頭找梁宥時也不遲。
結果，事情並不如他想的那樣順利，因為另外一側的四樓樓梯口也被堆疊起來的課桌椅堵住，完全跨不過去。
看樣子要從樓梯到達四樓以上的樓層是不可能的，這下真的頭痛了。
不過，看起來是有人刻意把樓梯口封住，是要確保上層的安全，還是說想把什麼東西堵在四樓，不讓它下來？
兩種都有可能，但杜軒打從心底希望不會是後者。
「總而言之，得上四樓去看看。」
二樓和三樓的黑色人影數量很多，所以杜軒可以確定梁宥時九成以上會待在一樓，於是他仔細搜索，同時也保持警戒。
很快的，他發現走廊和牆壁上有類似粉末炸開後留下的痕跡。
這是人被「怪物」吞噬後的殘跡，看來尖叫的那個人已經被它們解決掉了。
在這個空間死亡後，人會直接灰化成粉末，連點渣都不剩。
就像這樣。
「手機？」
雖然很暗，但地上的粉末中確實躺著一支手機。
螢幕邊緣有點破裂，可是還能使用，更重要的是沒有螢幕鎖，一點就能開啟。
杜軒稍微查看裡面的軟體，沒想到就只有一款APP，連手機最基本的系統設定、相機、電話功能等等都沒有。
對此，杜軒並不覺得奇怪，畢竟這個空間本身就不是什麼正常的地方，用「正常」的標準來判斷這裡出現的東西，才是最奇怪的。
「SCHOOL？軟體名稱還真簡潔有力。」
因為是在學校，所以APP才會叫這個名字？
不知道該說它幽默還是隨便。
杜軒原本想點開來看，卻聽見前面的隔間傳來聲響。
並沒有很大聲，就像是東西不小心碰撞到而發出的聲音。
保險起見，杜軒先把手機收進口袋，躡手躡腳地靠近。
門口上的牌子寫著「教職員室」，奇妙的是，這裡的門沒有關上，窗戶玻璃也都被打碎，除面向外側的那排窗戶，沒有一扇是完整的。
裡面並沒有黑色人影，但是給人一種討厭的感覺。
就像剛才在走廊上發現的粉末，辦公桌邊跟鐵櫃邊都有同樣的痕跡存在，而且數量繁多，這讓杜軒忍不住想像，曾經有許多人躲在這裡、卻因為無法逃跑而被黑色人影全部吞噬的畫面。
他甩甩頭，不再繼續想像下去。
可能是因為知道這裡死過很多人的關係，教職員室的氣溫感覺格外低，杜軒才剛走進去就冷得有些受不了。
「……看起來梁宥時不在這。」
正當杜軒打算離開的時候，又傳來「咚」的一聲。
這次他聽得很清楚，就連方向也能判斷出來。
他朝聲音來源走過去，隨手拿起辦公桌上的鐵尺當作武器──雖然看上去沒多少作用，但至少拿著能讓他安心點。
一步、兩步、三步……
咚！
這次聲音更清楚了，是從他面前的鐵櫃中傳出來的。
鐵櫃上原本有掛名牌，但上面的字體已經毀損，沒辦法看清楚名字。
杜軒打開來，櫃子裡面只放著一樣東西。
一個上鎖的鐵盒，鐵盒上面則是有好幾個向外凸出的痕跡，就像是裡面關著某種生物，力氣大到能把鐵盒撞到變形。
咚！
這次杜軒被聲音嚇到，清楚看見鐵盒動了一下。
他當下覺得不太妙，急忙關上櫃門，卻還是沒能來得及。
鐵盒的蓋子終於被撞開，從裡面飛出大量的蒼蠅，直撲向杜軒的臉。
杜軒急忙蹲下閃過，順手把櫃門關起來，並用鐵尺將把手的部分扣住。
幸好鐵尺的寬度剛剛好，能夠牢牢地卡在櫃門把手上，但還是已經有部分蒼蠅飛了出來，在天花板上盤旋。
這些蒼蠅的目標並不是杜軒，而是散落在周圍的粉末。
它們開始大口吃著，飢腸轆轆的模樣，像是很久沒有進食。
而吃了粉末的蒼蠅，從體內鑽出黑影，並慢慢向外擴大，最終化為人形──
這下杜軒終於知道那些黑色人影是怎麼弄出來的，原來就是這些蒼蠅！
杜軒想也沒想，立刻跑出教職員室，他奔跑的聲音很快就吸引了蒼蠅的注意力，但它們只是看著杜軒離開，沒有追上去，更專心在「進食」之上。
原來一樓並不是沒什麼黑色人影，而是有人把它們抓住並關起來，所以一樓的數量才會這麼少！
雖說沒有全部被放出來，可是逃脫的數量還是足夠對他造成威脅！
「該死！運氣真差！」
杜軒咬緊牙根，大腦快速運轉，最後在經過樓梯時，偶然發現樓梯下有個隱藏小門，看起來像是堆雜物用的空間。
比起教室，這種地方還比較安全一些，於是杜軒立刻衝過去打開門，二話不說躲進去。
裡面的空間還算大，他就算站著也不會撞到頭。
可能是太過緊張的關係，他有點喘不過氣，稍微休息幾秒後才抬起頭，結果立刻被盯著他看的一雙眼嚇到。
他狠狠抖了一下肩膀，對方露出甚至比他還恐慌的表情，直到看清楚彼此是誰。
「梁宥時？」
「杜軒！」
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找到梁宥時，真的是誤打誤撞。
梁宥時看起來沒什麼大礙，倒是有些驚魂未定。
回過神來的兩人，眼角餘光看見走廊上有黑影靠近，急忙同時把門關上。
視野瞬間漆黑，伸手不見五指，杜軒只能勉強在黑暗中抓住梁宥時的手。
「呃、好暗……什麼都看不到。」
「會嗎？周圍不是有亮光嗎？」
梁宥時的反應和他不同，這讓杜軒立刻察覺彼此之間有差異。
他垂低眼簾，「你說的『亮光』是什麼東西？」
「不知道，就好像我的身體會自主發光一樣，手臂能張開的範圍我都能看得很清楚，難道你不是這樣？」
「……不，我現在看著你可沒見到什麼光。」
「什、什麼？」
梁宥時一臉驚恐，深怕自己誤觸什麼，又或者是要變成怪物了，嚇得臉色鐵青。
杜軒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從抓住梁宥時的手可以感覺到他正在顫抖。
他更用力地握住那隻冷冰冰的手，堅定地回答：「用不著擔心，這是好事，對你沒有損失。」
「我、我還以為我整個人閃閃發光，很容易被察覺……所以才躲到這裡來的。」
「沒這回事，你大可安心。」
「我為什麼要相信你？」
杜軒有些意外，他沒想到梁宥時竟然對他有戒心。
看來梁宥時並不只是膽小，還有點腦。
「抱歉，雖然這樣說沒什麼用，但我沒有讓你相信我的手段。」杜軒邊說邊鬆開抓住他的手，從口袋裡拿出手機，利用手機螢幕的燈光，好不容易才照亮眼前的空間，以及梁宥時因恐懼而糾結的臉。
梁宥時慢慢後退，直到完全沒入黑暗中，看樣子在取得他的信任前，他是不會再接近自己了。
只不過分開短短幾分鐘，杜軒沒想到梁宥時竟然有這麼大的變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可惜，現在沒時間讓他想太多，繼續躲在樓梯底下並不是最好的辦法，他還是要想辦法往四樓方向前進才行。
話又說回來，這支手機上的APP究竟有什麼功能？
才剛思考這個問題，手機就突然震動，APP右上角顯示一個未讀通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