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
血滴隨著問句落到他前方的土地上。
哈德蘭停下手中的動作,隨手握起身側的魚叉,他的目光從眼前帶著青綠鱗片的精壯大腿一路上移,滑過插在男人上臂的半截匕首,掠過男人頸側微微翕動的鰓,對上一雙藍如寶石的眼瞳。
是漁人。
「什麼事?」
哈德蘭帶著三分警戒與五分防衛慢慢站起身,細長的魚叉尖端朝地,垂在他身側。
「我想去伊爾達特,要往哪裡走?」
漁人彬彬有禮的態度,彷彿是在何珊女伯爵的年度盛宴裡,意外於彎彎繞繞的地洞迷路,只得以最謹慎客氣的語氣詢問剛好路過的賓客。
前提是,伊爾達特不是別稱死亡沙漠之處的話。
「看到前面那座高山了嗎?在山的背後。」
哈德蘭隨手往左前方一指,那座高山聳立入雲,遠遠就能看見。
漁人順著哈德蘭的食指往那方向看了一眼,「要怎麼繞到山的背後?」
「你必須爬過那座山,沒有別的路。」
漁人退後一步,隨手拔起額上的頭飾,扔到哈德蘭腳邊。
「這是謝禮。」
漁人轉身朝那座高山走去,滴滴鮮血落在他留下的腳印上。
哈德蘭撿起那串頭飾,頭飾上鑲綴著璀燦的藍寶石,如同漁人那雙漂亮的眼睛。
「等一下。」哈德蘭起身,「你最好處理一下傷口。」
漁人懶洋洋地說:「它自己會好。」
哈德蘭抬手,魚叉瞬間筆直射出。漁人停下腳步側轉過身,魚叉與他錯身而過,下一刻,烏黑的液體噴在他的腳邊。
漁人回過頭,瞧見一隻長約他六個上臂、寬約他手腕粗的墨色長條生物被魚叉牢牢釘在地上,生物下方的土地被一灘汙濁液體逐漸染黑。
「那你還沒走到那座山下,就會被血蛭咬死。」哈德蘭轉身逕自邁開步伐,也不管身後的漁人有沒有跟上,「跟我來。」
他走了兩步,感覺到身後跟上的陌生氣息,咧嘴一笑。哈德蘭走到自己的小屋,拉開大門站在門邊,偏頭往門內一點。
「進來吧。」
漁人慢吞吞地踏進他的屋子,木屋內有一座木床、一把木椅、一張木製的圓桌,壁爐點著火,牆上點著幾盞煤油燈,地上鋪著一大塊紅綠相間的地毯,另一側牆壁有著等身高的木櫃,堆滿雜物。
哈德蘭指著那塊紅綠色地毯,「我這裡沒什麼客人,只有一把椅子,你坐這。」
漁人迅即無聲地走過去,坐上地毯。
哈德蘭翻找著藥瓶和紗布,「我不知道這種藥對漁人有沒有效……」
「如果對人類有效,對漁人也有。」漁人簡潔回答。
哈德蘭不再多說,替漁人拔出匕首,用乾淨的棉布壓在傷口上方,等血止住後,他換了另一塊用清水沾溼的棉布,擦拭漁人傷口旁的髒汙,抹上特製的藥膏,再纏上乾淨的紗布。
「只要有一點血味,你就會被血蛭纏上,建議你過幾天再上路。」
漁人不慌不忙地問:「你是勇士哈德蘭?」
「你找錯人了。」哈德蘭的嘴角扯開了稱不上微笑的弧度,「看在那些藍寶石的份上,你可以在這裡睡幾天。」
漁人勾了勾唇。
根據他得到的情報,「勇士哈德蘭」獨居,黑髮黑眼五官深邃,身材壯碩身手矯健。這附近完全符合以上條件的人類,他還沒看見第二位。
再加上這男人剛才隨手使用魚叉的精準射擊能力與臂力,他不會認錯人。
近二十年來,斯堪地大陸的氣候產生劇烈變化,降雨的週期愈來愈長,各地的河川逐漸乾涸。而久久降雨一次,卻又是狂風暴雨,海平面年年上升,沿海幾乎不能住人。
哈德蘭透過玻璃窗往外看,天空比昨日暗得更早,遠方的海浪逐漸捲起,緩緩朝海岸線前進,彷彿蟄伏許久的士兵,正準備給敵人迎頭痛擊。
屋裡的漁人正雙手環胸,斜靠在牆邊假寐,手臂上的繃帶染著深褐色的血漬。這是好事,代表他的藥膏有用,傷口已經止血。
柴火燃燒的霹啪聲響驅散了寒意,哈德蘭又往壁爐裡丟了幾根木柴,拍下指掌之間的柴屑,忽然想到室內的溫度或許對漁人來說太高。
哈德蘭抬頭看向漁人,對方正張著那雙如藍寶石般閃爍的眼睛望著他,於是他淡淡地說:「你覺得太熱的話,可以把窗戶打開。」
漁人輕輕搖頭,「我可以忍耐。」
「在這裡等著。」
哈德蘭起身打開內室的門,門後通往一座地窖。他走下樓梯,腳步聲消失在黑暗之中。
不久,哈德蘭的身影再度從陰影中冒出來,手裡拿著一塊白色絲布,布裡包著幾塊雪白晶石,他將晶石連同絲布交給臨時造訪的客人。
「你把這個抱在懷裡,就會感到涼快許多。」
漁人接過他的善意,將整塊絲布揣進懷裡。哈德蘭觀察著漁人,察覺到對方有一絲放鬆。
「你這麼怕熱,活不過伊爾達特。」
哈德蘭又往壁爐裡丟了一根柴火。
漁人捏起一塊雪晶,拿到眼前細細端詳,「這個就能解決我的問題。」
從哈德蘭的角度看過去,雪晶正好與漁人的藍眼睛相疊,彷彿兩種寶石相互輝映,藍白色的光芒像極了傳說中的藍白金。他停了一瞬,又說:「沒人替你帶路,你還沒走到那裡就會送命。」
「我可以想見。」
漁人漫不經心地答話,他藉著屋內的燈光,反覆檢視手裡的雪晶。
半晌,漁人依依不捨地移開目光,看向哈德蘭。
「所以我先來找你。」
如果說有誰能從「死亡沙漠」中成功生還,那就只有他眼前這位傳說中多次進出伊爾達特的人類勇士了。
哈德蘭.杜特霍可是近二十年來,第一批走出伊爾達特的人類探險隊成員之一,當年年僅二十歲。
其後他率領自己的探險隊,數度進出伊爾達特,替斯堪地聯邦帶回異常珍貴的物種。經過探險隊公會的研究,那些來自伊爾達特的生物毒性猛烈且特殊,在醫學與軍事上都有極大的用途。
「給我一個必須跟你去的理由。」哈德蘭毫不動容,「漁人去那裡幹嘛?」
漁人打量著哈德蘭,思量著是否該坦白。
「你最好說實話,否則我會把你丟在半路上。」
哈德蘭起身,替自己倒了一杯雪透酒,「你要來一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