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劉易士回頭想衝下樓去校區救兒子,就算他拿火場也沒轍,但做父親的哪能明知兒子有危險,卻還在這邊悠哉地降妖除魔呢?
然而樓梯卻消失不見,樓梯間不知何時成了一汪水池,又黑又深的水冒著巨大的泡泡,看起來十分濃稠,不像一般清水。
「這怎麼回事?」
胡立燦倒是冷靜,被困住這種事也不是第一次了,最近的那次正是和路揚一起困在這裡的八樓,當時還有具屍體站著那裡不動呢!雖然後來證實那是姜子牙。
劉易士沉下臉,向來溫和的神色漸漸消失,就算心裡再焦急也沒有憤怒神色,這是個性使然,也是多年驅魔的經驗。情況越是糟糕,就越是必須保持冷靜,才能找出一線生機。
他撿起地上一塊小碎石,扔到黑水中,但石塊還飛在半空中,那水竟猛然竄起一公尺高,如蛇一般扭動,直接把石塊吞沒,這才重新落下,恢復成冒泡的水面。
「這是什麼東西啊?」
警察們哪裡見過這種事,全都慌了起來,也就一個胡立燦還冷靜些。方達雖也見識過,沒有失去分寸,但渾身也是顫抖不止。
這時,劉易士突然回頭一望,站在那裡的應死之人舉著手,比向樓上。
「要我上樓嗎?」
若是平時,劉易士不喜歡照著對方的指示去做,更不會像老婆和兒子那樣硬來,而是慢條斯理地找出對方的弱點加以擊破,這才是他一貫的做法,但兒子或許正陷在火場中的可能性讓他決定這次要換個方式。
「我要上八樓了。」
警察們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著劉易士,然後眼睜睜看著對方喊完這句話以後,還真的走上樓。
「胡隊長,現在怎麼辦?」
眾警察紛紛看向胡立燦,但他哪裡知道該怎麼辦。以前找路揚來,對方只有一個要求,那就是能不過來就別來,如果一定要在場,那就當個沒存在感的透明人,只負責緊緊跟著,其他什麼事都不用做也不能做。
被自家手下緊盯,胡立燦只好硬著頭皮說:「快跟上去啊!還怎麼辦呢,難道你們想留在這裡跟那個傢伙作伴?」
他比向那個應死之人,所有人跟著看過去。那人站在原地,手仍舊比向樓上,一動也不動,初看不會發現不對勁,甚至會覺得對方就是個正常人,但只要定睛看一陣子,立刻感覺到頭皮發麻。那人舉著手,完全沒有動作,哪怕是些微晃動都沒有,像是影片被定了格。
眾人正看得冷汗涔涔,那人卻有了動靜,竟「笑」了,但這笑卻像有無形的手正拉著他的嘴角往上,除了嘴角,其他部位仍舊絲毫沒有動作,哪怕是臉部也一樣。
那抹笑越咧越開,漸漸拉到大笑的程度,但那張臉卻毫無笑意,目光呆滯。而這還沒結束,那嘴角還是繼續往外扯,感覺下一秒就真的會裂開……
「快上來!」
眾人狠狠嚇了一跳,這才發現劉易士站在階梯上喊他們。警察們忍不住回頭一看,那應死之人還是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臉上哪有半點笑容。
胡立燦連忙帶隊跟上去,心裡更是信服路揚這個大學生說的話──緊緊跟著!
媽的這不跟好跟滿,立刻就中招,接下來要果斷跟著人不放,眼睛堅決只看劉易士!
想是這麼想,但一上樓,眾人反射性就朝相同的位置看過去,卻沒有看見任何東西。
到了八樓,反倒什麼東西都沒有?眾人鬆了口氣,卻又覺得這樣不對,感覺更是不安了,看不見的危險讓人越是疑神疑鬼。
「是不是有一股味道?」方達用力吸了吸氣,卻反胃乾嘔了一口。這空氣太臭了,簡直就像是……腐屍?
一想出答案,他立刻嚇得面色發白。這時其他人似乎也聞到了,臉色一個賽一個的慘白。
劉易士回頭一望,發現又是那名年輕的警察,看來是有點資質,只是沒有那麼高,平時不會有問題,一遇上狀況,反應速度比旁人來得快一點,但在現下這種情況,這資質並不是什麼好事,反而還會增加敵人的優勢。
劉易士卻無意指責或指導,對於沒有經歷這種事的人來說,這群警察已經是超乎水準,多半是胡立燦先給他們做了一些心理準備。
指導更是沒有必要,這麼高等級的界,連道上人都會中招,一般人更不可能靠著短時間的指導就能擺脫界的幻覺,哪怕是擁有真實之眼的姜子牙在這裡,恐怕一時半刻都無法注意到異狀。
這名架界者的能耐未免太高,若真如自家兒子猜測,這是一場出師測驗的話……
劉易士的心沉了沉,咬牙選擇讓兒子自求多福,他必須在這裡想辦法解決對手,若是真讓這種罔顧人命的傢伙出師,不知道要填多少人命才算完。
劉易士一步步走上前去,腐臭味越來越濃烈,這讓他心中警鈴響個不停。照理說,氣味是最不容易出現在界中的幻覺,甚至許多破界的關鍵就在於「無味」這點。
雖然知道這個缺陷,但極少有人會反過來把氣味當作架界的手段,因為太容易穿幫了,人對於氣味的敏銳度比眼睛更加來得直覺,反而不容易欺瞞,一個不好就會弄巧成拙。
然而這一次,劉易士卻感覺不出破綻。
一具女屍靠著牆,與之前的姿態一模一樣。
警察們倒是鬆了口氣,第一次這麼慶幸看見屍體,但有些眼尖的人立刻就發現這具屍體和之前那具一模一樣,心中立刻咯噔一聲,不祥的預感升了起來。
奈何這一秒還是預感,下一秒立刻就成真。女屍抽搐幾下,剛開始只是手指抽動,警察們還能安慰自己是眼花,但接下來,這抽動延伸到手臂,甚至是整具屍體都開始像癲癇發作一般瘋狂抽搐。
警察們看得臉皮也跟著抽動,一個個不自覺後退一步,縮進胡立燦的身後,手也忍不住搭在腰側的槍套上。雖然在來之前胡立燦再三警告,沒有他的命令絕對不准開槍,但真要到生死關頭,恐怕誰也顧不上命令這檔子事。
屍體的皮肉不斷顫抖,若不是血已乾涸,恐怕連血肉都會抖到噴濺出來。當眾人開始覺得這屍體說不定會這麼抖動到爆炸為止,忍不住步步後退,它卻倏地停止。從瘋狂抖動到寂靜,不過一眨眼,快得讓人開始懷疑剛才看見的景象不過是幻覺。
這時,劉易士突然回頭一看,臉色一凝,所有人立刻跟著轉頭一看,後方不知何時竟站著一整排人,穿著和臉孔都眼熟得不得了,不正是底下七個樓層站的流浪漢嗎?
所有人立刻驚叫一聲,這次往反方向後退,卻又不敢退到超過劉易士,那邊可是還有一具會抖動的女屍啊!
進不得退不了,胡立燦立刻看向劉易士,發現對方還是老神在在,沒有一丁點緊張的表情,雖然覺得有可能是強作鎮定,但他還是安心許多。以往跟路揚出來就沒有不能解決的案子,這次是路揚的父親出馬,沒道理解決不了吧?
「劉先生,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
胡立燦還是忍不住開口問了,縱使他比其他警察要有點經驗,但也沒有遇過這麼詭異的情況。要是這種案子次次都詭譎如現在的狀況,恐怕他再也不願碰這類的案件,一遇見就直接封箱結案。
相較於警察們的緊張,劉易士仍舊平穩,因為這是他最擅長的案件,只是想引出隱藏在背後的人,這才放任情況至此,但如今這狀況讓他有些遲疑是否真要繼續放任下去了。
現場有他和五名警察,這人數其實有些超標,界產生的幻覺看在不同人眼裡會有不同效果,人一多就難免產生牴觸之處,只要讓人有所懷疑,界就會開始動搖不穩固。
更何況,他們都是早有心理準備的人,胡立燦經歷不少這類案子,劉易士更是道上人,這會讓界更難以發揮作用。
劉易士一開始沒拒絕胡立燦帶來這麼多人,也是想試試這界的極限,但結果出乎他意料之外,這界竟發揮得超乎尋常,再加上兒子那邊遲遲沒傳來消息,恐怕也是困在界中。如此大型的界,就算是出師測驗,應該也是順帶的,不可能只是一場出師測驗而已。
劉易士在心中不斷推敲真相,卻聽見方達發出一聲驚呼。對方看著流浪漢們,眼睛睜得老大,所有人也忍不住跟著他一起盯著流浪漢看,一個個驚恐得全都朝著劉易士擠過去。
流浪漢一個接一個腐朽,先是變得蒼白,眼瞳如死魚眼,血管浮現體表,皮膚蒼白浮爛,腹部開始膨脹起來,讓人不由得想節節後退,以免那肚子爆開時被波及。
當第一具流浪漢腐朽成一具白骨時,劉易士似有所悟,回頭一望。女屍靠著牆,似乎沒有任何動靜,但是劉易士卻敏銳地發現不對勁,女屍的皮膚似乎沒有剛剛那般死灰。
背後又傳來重物崩壞落地的動靜,一聲接一聲。隨著屍體崩毀的聲音,女屍的變化越來越明顯,先是傷口復原,血液竟倒流回去,死魚灰的雙眼閉上……
當最後一具屍體腐朽至崩解後,到了這種時候,警察們也知道該看哪裡了,只是十分不願回頭看,深怕看見更恐怖的景象──雖然也沒有多少東西比眼睜睜看著一個大活人腐爛成一具屍體更恐怖了。
但是再恐怖也恐怖不過腦子的想像,警察們實在受不了這種「有什麼東西就在背後」的感覺,互相看了幾眼,帶著覺悟猛然回頭,然後鬆了口氣。
女屍如今已不像屍體,她靠在牆邊,頭低低垂著,就像是睡著或暈倒的女性,任誰看了也不會認為是一具屍體。
胡立燦一句「劉先生這怎麼回事」正要問出口,卻看見那女屍有了動靜,她顫抖地動了幾下,手摸著地板,像是在探索,隨後屈起膝蓋,嘗試著爬起來,但似乎不太能控制好手腳,動作非常古怪,像是一具機器人般生硬。
所有警察都拔出槍來,就連勒令不准開槍的胡立燦都拔出槍,只是強忍著不開槍,還即時示意其他人不許開槍。
劉易士走上前一步,確認沒有任何警察比他更靠近那具女屍,隨後手劃十字快速祈禱。
「我的主啊……」
隨著祝禱聲不斷,劉易士伸出右手,握拳而掌心朝上,當拳張開成掌時,他捧住一團亮光,隱隱約約形成一本書的形狀,書頁攤平,飄浮在掌心上,沒有真的放在手上,宛如路揚的劍是不可碰觸的存在。
女屍歪斜扭曲地站起來,喀喀地轉動脖子,抬起頭來……
第一章:以神之名
節之一:復活
路揚拚命朝廢棄校區狂奔,人命關天,他幾乎跑出世界紀錄來。
沒多久就踏進廢棄校區,他朝目的地一看,黑暗的大樓只有一個樓層透出亮光,路揚邊跑邊數,那是八樓。
衝進建築物,路揚一跨步能跳半條樓梯,乍看簡直像是飛上去的,直衝到七樓接八樓的階梯時,樓梯的拐彎處,一汪黑水阻隔他的去路。
這水竟是倒著來的,水淹在頭頂上,好似八樓比七樓要矮,所以淹水淹到八樓的樓梯間,沒往七樓繼續淹上來,這狀況完全不合理!
路揚大膽地伸手去碰觸那黑水,指尖剛摸到一點就覺得冰寒刺骨,他再莽撞也不敢直接衝進這玩意兒裡面,馬上呼喊自己的劍。
「剔!給我砍了這個東西!」
古劍光芒大盛,激得黑水泛起圈圈漣漪,似乎有所忌憚,但當劍砍過水面,卻如船過水無痕,砍出的劍痕瞬間又恢復如初。
路揚的臉都黑了,正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衝進去時,突然想起廢棄校區的校園傳說實踐方式,或許要遵循那個方式上樓,才有辦法走進界裡?
路揚皺眉,左手猛地插進黑水中,沒入到手腕的位置,不過堅持三秒鐘就有點凍得受不住,手抽出來,左手掌整個黑了,而且似乎還沒有多少知覺。
他無奈地說:「好,別激動,我知道自己又幹蠢事了。」
剔疾飛過來,猛地停住,劍身一歪,碰到路揚的頭頂又恢復直立狀態,彷彿敲了他一記,此時的剔整個劍身都在顫動,宛如人氣急敗壞的模樣。
「我只是怕來不及,有同學都快不能呼吸了!」
路揚邊下樓邊解釋,膝蓋一屈一躍就跳完整條階梯,若是讓姜子牙看見這一幕,又要再次感嘆這廝真不算人類。
跑到一樓再一邊喊著「我要上X樓了」一邊上樓,沿路並沒有任何異狀,這讓路揚感到有些不安,那路徑該不會是一次性的吧?
那可就完蛋了,他不擅長處理界,剛才真的無論如何都該把姜子牙硬扛過來!
跑到四樓和五樓中間時,路揚忽然聽見一聲巨響,腳步滯了下,馬上弄清這竟是槍聲!
彷彿被槍聲震醒,路揚開始聽見紛紛擾擾的人聲以及最熟悉的嗓音……
「以主的名義,我命你退下,立刻退下!」
爸──路揚的速度更快了,若不是這建築物的樓梯根本沒扶手,他往扶手一撐就能飛上一層樓。
就算還是有黑水阻隔,路揚可能都會直接衝進去,幸好,這一次,七樓和八樓的中間再無任何阻礙。
路揚一個縱身跳上八樓,乍看現場壁壘分明,一邊黑一邊白,彷彿從中被剖成兩個世界,一步天堂一步地獄。
黑色不斷蠕動,想要蔓延到白色的領域,然而卻被一團白光擋住,想接近便是灰飛煙滅的下場,絲毫不能進犯。
發出白光的東西隱約可看出是一本書的形狀,站在書後方的人是劉易士,他舉著十字架遏止與斥喝。
還有幾名警察貼在離黑暗最遠的角落,驚恐地舉著槍,若不是胡立燦死壓著那幾名警察,恐怕又要出現許多聲槍響。
看見自家父親沒事,路揚鬆了口氣,終於有餘力觀察現場的狀況。
大片的黑其實是不斷蠕動的頭髮,竟長得又多又濃密,蔓延得到處都是,從地板到天花板上。這時,路揚才發現竟然有個女人倒掛在天花板,她幾乎整個人被黑髮掩埋,只露出面部到胸口的部位。
她的雙目圓睜,嘴巴張大到極限,好似那張臉在下一秒就會從中間裂成兩半,所有的黑髮都是從她的頭頂上長出來的。
相較於周圍不斷蠕動的頭髮,本體反而是一動也不動,彷彿那些頭髮才是主體。
白光忽地搖晃了幾分,劉易士注意到路揚來了,心思不免受到一絲影響。
「小揚?」他卻無法肯定眼前這個是不是真兒子,或者只是這個界化出來動搖他的幻象。
剔一劍揮出去,斬斷一道想趁白光不穩,從角落「偷渡」的頭髮。
「爸,快解決她!」
劉易士看了看被斬斷的頭髮,斷在地上就不會再動彈,比他的書不知威上多少倍,再加熟悉的氣息,他馬上肯定這就是親兒子沒錯,他就沒見過比路揚那把劍更擅長斬妖除魔的東西。
「我也想盡快解決,但是實在沒有辦法,這界不簡單。」
尤其剛才還不確定兒子的狀況,劉易士心急如焚,恨不得能夠像天使長出翅膀來飛過去,如果能夠解決,他的人早就不在這裡了。
「這些頭髮源源不絕,我幾次以主之名焚燒那些汙穢,雖然可以燒掉,卻又會生出來,速度快如一眨眼,根本無法清出往下的出口。」
路揚回頭一看,他上來的樓梯口又被黑水淹沒──不應該說是水了,那根本是團得密密麻麻,變得像水一樣的黑髮團!
見狀,路揚的臉色簡直快跟黑水一樣黑了。
姜子牙和一堆快喪命的學生正在等他帶援兵回去,晚了恐怕就要出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