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R Inc.
他的視線停留在位於一樓大廳樓層索引牌上那簡約又時尚的字體。可能是因為他們的索引牌才剛掛上去沒有多久,所以寫著公司名稱的索引牌就像刀刃般清晰地反射著大廳裡的燈光。
沒有人注意到彷彿剛剛才從集體圍毆現場逃出來般,腫著臉抬頭看著樓層索引牌的鄭泰義。在那些身穿正裝來來往往的人群之中,偶爾會有人說著鄭泰義聽不懂的語言從他的身邊經過。
而唯一注意到鄭泰義的可能就只有穿著整齊制服的大樓警衛。
「請問您要找誰呢?」
站在遠處默默觀察著鄭泰義的大樓警衛看他呆愣在原地好幾分鐘都沒有移動後,主動靠過來詢問。
鄭泰義先是以沉重的眼神看著警衛,隨後指向了那個索引牌,「那個,T&R Inc.……」「啊,他們是前陣子剛搬進來的公司。您是要去那間公司嗎?若您告訴我您要找誰的話,我可以幫您聯絡他們。」
「不用麻煩了……如果我之後想起要找他們幹嘛的話,我再自己上去就可以了。」鄭泰義淡然地說著聽上去十分奇怪的回答。
大樓警衛見狀瞬間就露出了有些詫異的表情,接著壓低嗓音說道:「每個樓層都設有安全裝置,如果您沒有識別證的話,是無法進不去的。」
「這樣啊……但反正我也還沒決定好要因為哪件事去找他們,所以沒關係。」鄭泰義搓揉著自己的下巴,稍稍嘆了口氣。
他最後就在大樓警衛狐疑的眼神下,轉頭走了出去。
中間人與莫洛可說是一拍即合。仔細一想,那名中間人或多或少也有著一定程度的槍械愛好者的傾向。
當兩名同樣喜歡著槍械與武器的人一見面,立刻就像相見恨晚的知己般變得無話不談。談論的話題也漸漸從柯爾特手槍到一些鄭泰義完全無法理解的範疇。
原先鄭泰義還自認自己對武器的知識算是淵博,但跟那兩人相比之下,他馬上就變得遜色許多。或許愛好者們的眼界就是與一般人不同吧。
最終,鄭泰義便拋下這兩名意氣相投的槍械愛好者,先離開了房間。反正他要還給莫洛的那把手槍早在好幾個月前就已經付清所有的金額,他也沒有義務繼續留在這裡。
鄭泰義站在酒店的大門前,默默盯著自己的腳邊陷入沉思。一直等到門衛露出懷疑的神情朝他走來後,他才抬起頭看向了對面的那棟大樓。在遍布著許多摩天大樓的建築物中,有兩棟長得十分相似的大樓正並排在一起。
他之所以會走向那棟大樓,並不是因為想通了什麼,而是有件小事令他不禁有些在意。但那件小事卻瑣碎到他根本就想不起來究竟是什麼。
其實鄭泰義是個直覺很準的人。就像叔叔以前曾經提過的那樣,鄭泰義也覺得自己在某些方面的直覺準得特別嚇人。然而這股直覺也只僅限於某些方面而已。
當他看見樓層索引牌時,他的視線馬上就鎖定了那個名字。
T&R Inc.
樓層索引牌上貼著許多鄭泰義聽都沒聽過的公司名稱,或許其中還有其他間跟軍需產業有關的公司,但至少上頭他唯一聽過的公司就只有這一間。實際上,只要是有稍稍在這個圈子裡混過的人,就一定聽過這間公司。
比起攻擊人的武器,他們更常製作專門破壞器材與設施的武器。雖然T&R Inc. 的規模不算大,但實力卻是無庸置疑。就連鄭泰義在軍校上到武器學時,也曾聽教授提過這間公司。不過就算課堂上沒有提到,那間公司所製造出來的武器也早就充斥在各個地方,不可能不認識。
T&R Inc. 這個名稱取自於兩名共同創業者的名字。縱使他們在表面上是間股份有限公司,然而實際上卻很常被詬病是一間靠裙帶關係在經營的公司。
Tarten & Riegrow Inc.
在他仔細端詳著樓層索引牌的同時,他猛地想起了被埋在記憶中的名字。
「雖然里格勞這個姓氏說不上有多獨特,但也不算常見吧……」
走出力寶中心後,鄭泰義便在大門口花圃旁的長椅上坐了下來。
現在回想,身為一名曾經的軍官,卻一直沒有察覺到這件事實在是有些可笑。更何況那個男人還曾經親口說出他的家業是武器仲介──雖然並不只有仲介就是了──他偶爾也會幫忙家裡的工作。
「 話雖如此, 不過我周遭的人也都是講T&R, 根本就沒有人會說Tarten & Riegrow啊!」鄭泰義有氣無力地自言自語道。縱使再怎麼翻也不可能憑空翻出一包香菸,但他還是伸手翻了翻自己胸前的口袋。
媽的,原來鑽石湯匙講的是這件事啊。
由於對方之前只是輕輕帶過自己有在幫忙哥哥處理家業,害得鄭泰義以為他們家只是偶爾會賣些武器給武裝份子或個人,還不至於危險到哪裡去。但現在一看,如果公司是T&R Inc. 的話,那的確就是鑽石湯匙的等級。
縱使是年銷售額達到數十、數百億的企業,但對經濟方面不感興趣的一般民眾也有可能會沒聽過那些公司。如果是已經家喻戶曉的企業,就可以推敲出他們平時所賺的金額肯定大幅超過了一般人的普遍認知。
T&R Inc. 就是這樣的一間公司,就連其他國家的軍人,也絕對聽過這個名字。
「但是峭壁和老虎……就算那個名字對我來說的確是猶如瘟神般的存在,不過我跟他們家又沒有結仇,莫洛有必要緊張成那樣嗎?」鄭泰義一邊嘟噥,一邊翻找起另一邊的口袋。下一秒,他的動作倏地停了下來。
大家都知道伊萊是那個家族小兒子嗎?縱使對方的姓氏並不算常見,但從叔叔的反應來看,這似乎也不是能大剌剌攤在陽光下講的事。
「因為莫洛在進到UNHRDO 之前,有在我們公司工作過。那種對武器痴迷的傢伙是還能想到要去哪裡工作──嗯,這個給你。你是不是喜歡抽登喜路?」
就在鄭泰義不死心地開始翻找起衣服的暗袋後,一根白色的香菸猛地從他的肩膀旁遞了過來。
……莫洛,你說得對。問題不是出在公司的名字上,而是一靠近那個傢伙會出沒的地點就會有一隻老虎張大嘴巴等著要將我生吞活剝。我現在總算能懂你為什麼會那樣嘲諷我偏偏在難得的休假日還跑來這地方了。
鄭泰義連想要轉頭的念頭都沒有,他在不情願地收下那根香菸後,直接將香菸叼在嘴上。隨後,一顆打火機也從他的肩膀旁伸了過來,替他點燃了那根香菸。
「你的臉是怎樣?距離我們上次見面都還沒超過一天,你的臉怎麼馬上就變成這樣子?」
「自從我開始跟在那名『有口皆碑』的教官身邊後,這種事就成為家常便飯了。」
「啊哈。」
也不知道是哪一句話戳到對方的笑點,一道淺淺的笑聲就這樣從鄭泰義的身後傳來。
鄭泰義見狀先是咂了咂嘴,接著輕輕轉過頭瞥了對方一眼。幸運的是,那男人遞來的香菸符合鄭泰義的喜好。而對方身上則是穿著從沒見過的西裝打扮。
簡直就像是出現在男性時尚雜誌上的穿著,身上穿著一件相當合身的鐵灰色西裝。乍看之下就像是知名企業裡的年輕高層。
啊,畢竟他是鑽石湯匙嘛!仔細一想,他不就是財閥家的兒子嗎?
「怎麼了?」
在察覺到鄭泰義目不轉睛盯著自己看的視線後,伊萊有些狐疑地歪頭問道。而鄭泰義一聽見對方的問句,立刻就以更加露骨的視線凝視著伊萊。
「沒有啦,因為我第一次看到你穿西裝。你看上去就像一名上班族。」
「哈哈,但我真的是上班族啊。」伊萊笑著聳了聳肩答道。
咳咳。不小心被香菸嗆到的鄭泰義在咳了好一陣子後,直勾勾地望向看起來並不像在開玩笑的伊萊。
而同樣叼著一根菸的伊萊則是露出「怎麼了嗎?」的表情看了回去。
「UNHRDO 什麼時候變成必須穿正裝去上班的公司了?但我沒有西裝啊。」
「如果你想穿西裝的話,要我買一件給你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不過如果你執意要買給我的話,我自然也不會拒絕。」
然而鄭泰義並沒有打算起身,他只是靜靜地坐在長椅上繼續吞吐著手中的香菸。伊萊見狀也跟著坐在他的身邊。
「是莫洛告訴你,來這裡就會遇到我的嗎?要不然香港也沒有小到可以這樣偶然巧遇。」
「但我剛好出現在你下樓的這個瞬間,這的確就是偶然沒錯啊。」鄭泰義盯著手中被抽到只剩下半根的香菸惋惜說道。
上班族……上班族嗎?到底是哪間公司會瘋到雇用這種男人啊?就算是裙帶關係,也不該把這種傢伙放到公司裡吧?
「我看你每到週末就會跑來香港,這應該已經超過『偶爾有時間就會幫忙哥哥處理家業』的程度了吧?」
「哎呀,畢竟我唯一有空的時候也就只剩週末了。我們這行的工作可不能隨便交差了事。由於我們家的人比較多疑,所以我得監視分公司負責人有沒有好好做事。再怎麼說,總不能讓我哥時不時就從歐洲飛來監督吧?」
「啊……就那麼剛好在弟弟被派來香港後,總公司也決定要在香港成立分公司?」
剛剛還在那邊扯什麼上班族啊……
鄭泰義一邊想著「這是身為一介小市民有資格感到氣憤的事嗎」,一邊看著太陽漸漸下山的天空發呆。眼前的建築物擋住了紅紫色的天空,因為剛好背對著夕陽,整棟建築看上去十分昏暗。
伊萊同樣凝視著天空好一會兒後,有些含糊不清地咕噥著:「你的用詞並不精準。不是因為我而在香港成立分公司,實際上是在香港成立了分公司,所以我才被派來香港。」
鄭泰義瞥了伊萊一眼。他朝著默默吐出一口菸的伊萊伸出手,隨後,對方便拿出一根新的香菸放到他的手上。
「你為什麼不乾脆給我一包啊?身為財閥家的公子,做人還那麼小氣。」
「這種對身體有害的東西我不能亂給。」
鄭泰義還真的沒有想過竟然會有人如此不適合講出這種貼心的話。他就這樣惡狠狠地瞪著對方那惹人厭的雙唇。
「你要是用這種凶狠的眼神盯著我看的話,我會怕啊。不過你在想什麼?為什麼要露出一副想把我生吞活剝的表情?」
在聽到對方老是講出一些不符合自己形象的話後,鄭泰義情不自禁地嘆了口氣,「倒也沒有想什麼。我只是在想明明歐洲分部跟亞洲分部間不常發生直接交換人員的事,他們為什麼會突然改變這項傳統,又為什麼偏偏選了一個肯定會被罵到不行的人來當教官。除此之外,也思考了武器製造商跟機構間有著什麼樣的勾結……大概就是這種毫無意義的事吧。」
「哈哈,你幹嘛想這些知道了也沒有什麼好處的事啊。不要管了,這樣對你的身心比較好。」
如果我繼續管下去,難道你會折磨我到讓我的身心狀態變糟嗎?
鄭泰義一邊在心底碎念,一邊苦澀地咂嘴。不過的確就像伊萊說的那樣,在這方面看得太透徹,對他來說自然也不會是件好事。更何況這件事跟他又有什麼關係。這個世界充滿著各式各樣的醜聞,單憑這種小事就連新聞都不屑花太大的篇幅報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