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場人間盛會。即便不曾接近,歡呼聲卻也遙遙傳入耳中。
「讚美以利,眾神之神!」
「讚美聖城,光榮之巔!」
遊行隊伍從大街小巷穿行而過,灑下的花瓣落在每一張行人的笑臉上。
他們高呼讚美聖城,他人呼應:「光榮之巔!」
他們高呼讚美神明,他人回應:「眾神之神!」
聖城,伊蘭布林。這座位處大陸最東北的角落,與龍島和惡魔深淵都只有一線之隔、在深淵最前線對峙的城市,今夜正在狂歡。
來自世界各地的訪客彙聚於此,他們有黑或白的皮膚,尖或短的耳朵,高或矮的身高,然而無論外表如何,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目的——慶祝眾神之神以利的生日。
在遊行隊伍的路線終點,人們可以看到一座石像——是用巨龍的炎息也無法毀滅的巨龍之岩所鑄造的石像。那石像是一個沒有面目,沒有性別,沒有種族特徵的「人」,它手拿著一把長劍,面對遙遠的惡魔深淵佇立。
這是以利,眾生之父,眾生之母,是開始也是終結,是一也是萬。
傳說在很久以前,狂歡節的最高潮時,以利會降世賜予眾生祝福。然而傳說太遙遠,壽命短暫的人類無法確定真偽,生命漫長的種族卻從不願多談。久而久之,以利降世賜福似乎成了一個不可期盼的傳說。如今的人們不再期待神臨,而狂歡節演變為自我慶祝的節日。
一個小女孩坐在父親的肩膀上,聽人們講述節日的起源。
「可是為什麼呢?有這麼多人為祂慶祝,以利卻不願意來吃生日蛋糕嗎?」
女孩天真無知的話語引來附近一隊騎兵的注目。他們騎著披掛著銀飾的黑馬,穿著聖銀製造的精美盔甲,頭髮整齊地束在腦後。聽到這句話,這些英俊而冷漠的騎士齊齊往這裡看來。
女孩的父親立刻捂住了她的嘴,恭敬地低下頭。在他們父女旁邊,其他人也立即謙卑地彎曲自己的身體。如果仔細注意,可以看到他們的身軀在微微發抖。
騎士隊注意到說出不敬之語的只是一個小女孩後,顯然就沒有了繼續追究的意思。他們還有重要的使命,不需要為此耽擱時間。
一直到那隊引人矚目的騎士走遠了,女孩的父親才鬆了口氣,他抱著自己的寶貝女兒哭笑不得地道:「好了,親愛的,下次不要說這種蠢話了。」
「為什麼?我只想問以利為什麼不來吃蛋糕,為什麼就有人要生氣?」小女孩的年齡足夠讓她領悟到剛才僵持的氣氛,卻不足以讓她明白其中的原因,「如果有人覺得我說錯了,我道歉就是啦,就像昨天我不小心打翻了媽媽的罐子,我道歉了,媽媽原諒了我。」
父親苦笑,顯然不知道如何回答自己女兒。他該如何告訴她呢?告訴這個年幼的孩子,世上有尊卑,有階級,那是深到連神明都無法跨越的鴻溝。有些自覺尊貴的人,一旦覺得被冒犯了尊嚴,根本不會給別人道歉的機會。
「因為他們害怕。」
這個父親正躊躇時,旁邊傳來一個聲音。
「他們也想知道以利為何再也不來吃蛋糕,但是他們不敢想,也不敢問。」
「你——!」
中年男人驚恐地看著突然冒出來的年輕人,正想打斷他的不敬,卻在看到對方兜帽下的親和微笑時,滿腔怒火不知不覺地化為啞然。他就這樣愣愣地看著這個神祕的年輕人,和自家女兒展開了一段神奇的對話。
「果然他們也想以利來參加生日會!」女孩道。
「是的,他們想極了。」神祕人說。
「可為什麼以利不來呢?」
「我想這是一個好問題。親愛的,如果有一群人為妳的生日準備了美食與糖果、鮮花與蜂蜜,妳有什麼理由不去參加這場精心準備的宴會呢?」
「我想理由只有一個。」小女孩認真而嚴肅地道,「那就是我不喜歡他們,我不想參加我討厭的人為我準備的生日會。」
她的父親這回幾乎連呼吸都屏住了,他緊張地看著四周,發現沒有人注意到他們而鬆了口氣。他又有點想苛責這個莫名其妙的年輕人,為什麼要誘導自己的女兒說出這麼大不敬的話,但最荒謬的是,聽到這個幼稚的回答後,連他自己也忍不住開始思考。
以利,這位至高無上的眾神之神在最近數百年再也沒有降臨過人世,真的是因為這個理由嗎?因為祂不滿意為祂舉辦慶典的神僕?還不滿意如今這塊大陸上,不夠虔誠的信徒?
不,不可能,這是褻瀆。
可是……這又是對誰的褻瀆呢?
「聰明的小傢伙。」
那神祕的年輕人伸出手,在女孩的額頭輕撫了一下。
「願妳今生都無憂無慮,幸福平安。」
那修長的手一觸即離,女孩只感覺到額頭上湧過一陣溫熱,她的父親卻看見一道白光一閃而逝。
那是什麼?
他揉了揉眼看去,卻沒再看到任何神奇的光芒。同樣,在他放下手後,那個神祕的年輕人也隨之消失了,就像從來都沒有出現過。
追逐花車的行人們已經走遠,街角寂靜得有些詭祕。父親有點害怕,抱起女兒就匆匆地走了。遠處,遊行的花車繼續熱鬧地撒著花瓣,他們喊著讚美聖城,讚美以利,卻沒有人注意到街角的這一幕。
內城,剛剛結束巡邏的騎士們從駿馬上一躍而下,準備和另一隊人交接。
今天的伊蘭布林裡,齊聚了一群來自四面八方的客人。有些客人地位尊貴,因此更顯得麻煩。他們必須花費比平時多十倍的人力、精力來守護這座城市,以防在這個重要的日子裡出現意外。
然而說是十倍,也不過是一百人,放在大陸上的任何一個騎士團裡,區區一百人都激不起水花,但伊蘭布林的這一百名騎士卻不可小覷。
他們是光明神殿的聖騎士。在以利不再頻繁回應信仰後的第十個紀元,光明神都伊已經成為目前大陸上信徒最多、勢力最大的神明。作為以利的長子,祂算是繼承了眾神之神的大部分榮耀,因而都伊的聖騎士也都有著強大的神力。如今大陸上的大多數勢力都認可,單論個體的平均實力,都伊聖騎士們的單體戰力在大陸上可能只能排名前三(考慮到公平,巨龍們顯然不在排名內),但是如果論團隊作戰,則沒有人可以觸其鋒芒。
然而今夜,這個震懾大陸的聖騎士團卻全員出動了。不僅僅是聖騎士,都伊的神僕、神侍們也都在為狂歡節忙碌,可以說現在整座伊蘭布林城內,沒有一個聖職人員不在為狂歡節忙碌。
好吧,或許還有例外。
一名神侍行走在白色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上,他的腳步在空曠的走道內留下不小的動靜,道路兩旁永不滅的聖火都因為他焦急的步伐微微晃動著。
他如此行色匆匆,是去往何處呢?
神侍越過夜色下的花園,越過保存聖水的祈禱室,越過騎士們的訓練場。他越走越偏,逐漸走到整個內城的最角落——一個很少有人拜訪的地方。
「大人。」
終於,站在一座沒有任何裝飾的石門前,神侍低下了他平日裡尊貴的頭顱。
「大人,來自北地的貴客聽說您的威名,想要見您一面。」
石室內沒有動靜,夜風吹動得樹葉沙沙作響。神侍大人安靜地等了一陣子,終於意識到自己被無視了,他回想起年長的前輩曾經的勸告。
──如果石室的那位大人不回應你,就不該再去打擾。
若遵從先人的勸告,他本該立刻離去,然而,想到那些來自北地的麻煩客人,他就不甘心離開,尤其是想到為了應付那些麻煩貴客而苦惱的光明聖者,他就更感到不忿。
明明那些難纏的客人是來找石室裡的這一位,憑什麼這位就能避而不見、躲得清閒,反而讓年邁的光明聖者親自為他處理麻煩呢?
明明這裡是光明神殿,為何裡面這位不信仰光芒神的傢伙卻地位尊崇,可以在神殿內享有特權呢?
好吧,雖然我知道他確實十分特殊……可是,也不該如此傲慢。
神侍畏懼地閃過一個念頭,不甘地握緊了拳頭。
「大人,北地的貴客請求見您一面。」
還是沒有等到回應,年輕的神侍忍不住上前推了一把石門,有些不尊敬地道:「難道您就不能放下手中的一二小事,屈尊隨我走一趟嗎?」
就在此時,他聽到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難道我就必須放下手中的一二小事,屈尊隨你走一趟嗎?」
「當然!」神侍下意識地回答。
隨即,他意識到是真的有人在與自己說話,而不是自己的幻想。
是誰呢?在這個偏僻的院子裡,誰會在這個時候出現?
那聲音又道:
「真令人懷念。上一次有人要求我必須去做或是不做一件事,還是在三百年前。」
神侍驚訝地轉身,看到一個戴著兜帽的身影站在月色與花牆之下。
他似乎剛外出歸來,兜帽上還沾著些許露水,帶著深夜的寒意。神侍屏息望著那個人摘下兜帽,露出面容,直到這時他才發現——原來是花與月色,匍匐在那個人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