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眷戀
紀景揚完全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把車開回濟川的。
中途經過高速公路休息站小憩時，他抽空看了手機一眼，發現謝星顏發來了一大堆內容，總結下來就是問觀山究竟出什麼事了。一看就是從謝作齋那問不出名堂，轉而跑到他這裡來打聽內幕。
紀景揚心情複雜地問：『妳還在上學吧？』
謝星顏：『？』
謝星顏乾脆傳了一則語音訊息過來：『你這是什麼意思，高中生就不配聽八卦了嗎？』
紀景揚感到很欣慰，回她說：『有空多去學校充實自己，觀山的事就少打聽了，聽多了有害未成年人身心健康。』
他覺得自己的建議合情合理。畢竟歷經紀洵和李辭兩番衝擊，他一個成年人的世界觀都岌岌可危了。可惜未成年人並不領情：『裝神弄鬼的，不說就算了，我去問紀洵。』
「……」紀景揚覺得心很累，望向正在便利商店買東西的紀洵和常亦乘，認為謝星顏的八卦之路接下來也不會順利。
放下手機一抬頭，看見李辭正在旁邊盯著他笑，估計是笑話他連個高中生都說服不了吧。紀景揚也懶得深究了。
「別在這邊對著我笑。」紀景揚沒好氣地說，「老實交待，你具體到底是在哪一年發現石碑不對勁的？」
李辭：「認識你的前一天晚上。」
紀景揚恨不得把無言兩個字寫在腦門上：「真能瞞啊，快十年了都沒跟我提過這件事。」
這些年他們見面的次數很多，交談時提及天道的次數也不少，可李辭從來沒有在他面前表現出對天道的質疑過。要不是紀洵和常亦乘出現，紀景揚懷疑自己會被瞞一輩子。
李辭反問道：「那你為什麼不告訴謝星顏？」
「這種事，知道的人當然是越少越好啊，沒必要把別人牽扯進來。」紀景揚回答。
李辭看他一眼：「所以你不是知道答案嗎。」
紀景揚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李辭之所以瞞著他，也是不想讓他牽涉其中。
其實道理紀景揚都懂。憑李辭過目不忘的本事，多年來都沒能參透其中的竅門，讓他知道也不過是多一個人苦惱而已。倒不如一無所知，還能繼續安穩地過普通靈師的生活。
可是越想，紀景揚心裡就越不是滋味：「所以你覺得我跟別人沒有區別，不能幫你分擔點煩心事？」
他這句話說出口時沒經過什麼思考，完全屬於脫口而出，直接到連能言善道的李辭都愣了一瞬。
「我沒……」李辭剛開口，就控制不住地悶咳了起來。
這次咳嗽來得凶猛，沒幾秒的工夫，臉上蒼白的膚色就染上了一層異樣的紅。
紀景揚見他佝僂著背彎下腰去，心中那點隱約的怒意，轉眼就被習慣的擔憂所代替。他手忙腳亂地調高空調溫度，又趕緊遞了瓶水過去，忍不住說：「你就是心裡裝了太多事，才會一直病懨懨地好不了。」
李辭手指虛握著瓶身，有氣無力地笑了一下。
「還好意思笑？」紀景揚瞪他，「你是吃定了我不會真的對你生氣是吧？」
李辭彎著眼：「是啊。」
紀景揚抽了下嘴角，徹底沒脾氣了。
半晌過後，他的手搭在方向盤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以前的事就不跟你計較了。這次你來濟川就住在我家吧，不管你要查什麼、怎麼查，都要帶上我一起。」
李辭沉默了許久，才很輕地「嗯」了一聲。
有了這聲承諾，紀景揚整個人都得意了起來。他對著後照鏡理了一下花襯衫的衣領，又撥了一下蓬鬆的額髮，見紀洵兩人正好從便利商店出來，還心情很好地朝他們揮了揮手。
紀洵一出便利商店，就看見有隻公孔雀在車裡開屏。
不知為何，看著紀景揚這副模樣，他不太想了解這兩人在車上聊些什麼了。
上車後，紀洵把剛買來的水和麵包分給眾人，又從塑膠袋裡拿出一盒水果糖，很順手地遞給了常亦乘。紀景揚眼睜睜地看著他的好弟弟，完全沒有要分一顆糖給他的意思，剛剛得意起來的內心又遭受到了極大的打擊。
偏偏紀洵根本沒意識到這點，迎著他震驚的視線，還疑惑地歪了下頭：「怎麼了？」
「……沒什麼。」紀景揚挫敗地轉過身去，等車子重新開上路後，清了清嗓子：「有個問題一直找不到機會問。你們以前算是什麼關係啊？」
他沒有別的意思，就是純粹地好奇靈與靈之間的相處模式，是不是也跟人一樣有親疏的區別。誰知紀洵撕開麵包包裝的動作一頓，腦袋當機了似的，半天都沒說話。
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說是師叔師侄嗎，好像太生分了點。說是朋友嗎，他和常亦乘之間似乎又缺少了友誼碰撞的火花。
真要說的話，紀洵只能想到一個詞，牽掛。
靈向來都是來去自由的物種，他也很少和人長久地住在一起。對於昔日的長乘而言，在雪山度過的十幾年光陰，也不過是彈指一瞬的刹那。
可就是在那十幾年裡，有些習慣悄無生息地產生了變化。
每逢下山，都不再像從前那樣，處理完事情還四處逛逛，而是一天都不耽擱地啟程回去。快到雪山山腳下時，也會下意識地遠遠朝山腰那片松林望一眼。
因為心中明白，肯定會有人早早地在那裡等著。
世人所說的牽掛，早在不知不覺之中，在長乘心中具象成了常亦乘的代名詞。
可這些話只能放在心裡反覆想起，真要說出口，就多少有點矯情和肉麻。
紀洵張開嘴唇，感覺到身邊傳來一道打探的視線，又看見李辭也側身望了過來，忽然腦子一抽：「他是我養大的。」
「……」答案過於出乎意料，車內的空氣都安靜了下來。
幾秒過後，居然是常亦乘先出了聲。
他捏了下喉間突起的小塊骨頭，聲音很低地笑了一聲。
本就瀕臨凝固的空氣，頓時變得更加冰冷。紀景揚打了個哆嗦，心想，他可能不該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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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抵達世紀家園社區大門外，車內怪異的氣氛依舊沒能散去。
下了車，紀洵仗著自己腿長，加快步伐便往前走。可惜常亦乘的腿只會比他更長，沒兩步就跟了上來，還不知道是故意還是無心，稍微落後他半公尺左右的距離，不急不緩地走在後面。
深夜時分的社區格外寧靜，只有兩人的腳步聲和行李箱滑輪拖動的聲音，一路響起。
路燈把一前一後的兩道影子拉得很長，也模糊了彼此之間的距離，晃眼一看，有如並肩依偎著前行一般。
紀洵放慢呼吸，也無法忽略被人緊盯著後背的微妙感受，他甚至想抬手摸摸看，背上是不是已經被人用目光燒出了兩個窟窿。這種感覺實在太怪異，紀洵忍不住側過臉：「你能走快一點嗎？」
常亦乘看他一眼，長腿往前邁出一大步，直接超過他往前走了。
紀洵：「……」
所以說上古神靈又有什麼用，面對自己養大的人突然鬧彆扭，還不是只能像個普通大學生那樣束手無策。他無奈地搖搖頭跟上，還好常亦乘沒有徹底喪心病狂，他進了樓棟後就停下腳步，按好電梯等待紀洵。
七樓轉眼就到了，兩人出了電梯，紀洵有心想說點什麼，又不知該從何說起，站在牆邊琢磨了一會兒，好不容易才想出一句：「那就，晚安？」
電梯門在兩人面前緩緩合攏，光線瞬間從明亮變得昏暗。常亦乘低頭看著他，由於身高差異帶來的壓迫感，在此刻莫名被增強了幾分，搞得紀洵莫名緊張。
安靜了一會兒，常亦乘緩聲開口：「紀卓風那裡的靈力，你不收回來？」
紀洵愣了片刻，意外於男人問的居然是件正事。他鬆了一口氣，接著也放鬆了警惕，輕聲回道：「不急，先用它們保住那些善靈的命。」
常亦乘又問：「天道呢，要不要管？」
紀洵點了下頭。無論如何，他都不能對天道坐視不管。
這不僅關係到他的安危，也關係到千百年來的糾葛，更關係到現世所有靈師的未來。
可問題在於，他們既不知道天道的模樣，也不知道對方藏身於何方。
「除非它主動送上門來，否則一時半刻很難找到。」紀洵說，「只能先等李辭那邊的結果，再看看我能不能想起什麼有用的線索。」
常亦乘：「那你這幾天有什麼打算？」
紀洵：「當然是趕緊把論文先交上，省得教授又發火，到時就真的畢不了業了。」
提到萬惡的論文，紀洵的眉間就染上一層濃濃的焦慮。他無奈地嘆了口氣，略有幾分羡慕地看了不用為論文發愁的常亦乘一眼，「我要去熬夜趕論文了，你也早點休息吧。」
他說完便轉過身，找出鑰匙準備開門。
身後的腳步聲貼了過來，點亮了走廊的聲控燈。紀洵拿著鑰匙，看著男人的身影從背後靠近，宛如把他整個人圈在了身體和防盜門之間，也堵住了他所有的退路。
紀洵回頭：「你幹嘛？」
「天道的目標是你。」常亦乘說，「你一個人待著不安全。」
紀洵恍惚了一瞬，有種時光回到了千年以前的錯覺。
好像他們還住在雪山上，他還能看見昔日那個瘦高挺拔的少年站在那裡。哪怕少年不說話，只是用眼睛看著他，他都能懂，這是今晚想跟他一起回去的意思。
可能是太久沒有過這樣的體驗，此刻他居然感到有些不自在。
紀洵密長的睫毛顫了幾下，找藉口說：「不用了吧。而且我大概要通宵寫論文，你在我家會很無聊。」
「不會。」常亦乘說，「我看你寫。」
正經人誰會沒事在旁邊看別人寫論文啊。紀洵腦子裡閃過一句吐槽，還想再說什麼，就看見常亦乘皺了下眉頭，隨後把手伸過來，略加了幾分力度，握著他的手把門打開了。
紀洵簡直只能服氣了，居然見識到了一種新形態的私闖民宅。
他愣了一下，無奈地勾唇：「我怎麼覺得，你現在越來越不懂規矩了。」
「是嗎。」常亦乘收了手，握慣短刀的指腹摩擦過皮膚的同時，稍低下頭，在他耳邊說：「可能是把我養大的人，沒教過我什麼是規矩。」
紀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