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聲牽著嚴歡踏上舞臺,在腳踩上最後一道臺階前,耳邊還是一片寂靜,而當踏上舞臺的最高階之後,喧鬧和歡呼便撲面而來,瞬間充斥耳膜。嚴歡的手不由得縮了一下,付聲沒有鬆開,而是緊緊地握了握,輕聲道:「害怕?」
害怕嗎?
當然害怕。
好不容易能夠踏上這世界級的舞臺,好不容易能讓全國都知道悼亡者的名字。嚴歡當然會害怕,他害怕自己唱得不夠嘶啞,喊得不夠用力!不能讓所有人都聽見他們的聲音,不能將那個離團出走的傢伙喊回來!
怎麼能不害怕呢?但是,絕對不會退縮。嚴歡回握了付聲的手,沒有說話,但是已經表達了自己的意思。
於是,付聲便鬆開他的手,讓嚴歡一個人走到舞臺最前方。
樂團上場的時候,燈控打暗了現場的所有燈光。臺下的觀眾只能看到一道道模糊的人影,然而即使如此,還是有人發現了不對。
一、二、三,竟然只有三個人?難道這支樂團是標準的一吉他、一貝斯、一鼓手的組合嗎?人數也太少了吧。
然而,不等觀眾表達出訝異。燈光驟起,照亮舞臺上的三人。
黑髮的少年首當其衝,站在樂團的最前沿,迎視著數千上萬人的目光!他絲毫沒有退縮,漆黑的眸望著臺下,露出自信的笑容。
與此同時,臺上的大螢幕上打出一行黑色的大字──悼亡者!
有少許人發出驚呼,似乎是認出了這支小有名氣的樂團。然而更多的人仍然摸不著頭腦,尤其是當他們發現這竟然是一個雙吉他組合樂團,根本就沒有貝斯之後!
議論聲漸漸響起,越演越烈,表達著觀眾的不滿與疑惑。
而就站在這風口浪尖,嚴歡卻一點都沒有受到影響。他緊緊地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
須臾,少年高舉右手,朝天比出一個手勢!手指握拳,獨獨只伸出一隻食指直指天空!似一把利箭要穿透黑夜,那是NO. 1的手勢,象徵著第一、冠軍、最優秀!
看到嚴歡的手勢,現場陷入一片啞然,隨即便是一陣哄然。
然而,嚴歡並沒有在意這些,他收回手後,背對著向寬輕輕一點頭。
鼓手明白了他的心意,鼓棒在雙手的指尖轉了一圈,隨即握緊鼓棒,敲響第一道節奏!
咚咚咚──
鼓聲在滿場觀眾的異論聲中緩緩奏響,一點,一點,追隨著雨水的節奏,漸漸地將人們的耳朵喚醒。
而在此時,付聲抬手按上吉他,輕輕地一撫弦。
下一秒!
所有人在一瞬間,似乎聽見了這世上最凜冽的一道聲音!電吉他犀利的奏鳴像是一道閃電,猛地砸落在眾人心頭,叫人窒息!幾乎每個人,都不由自主地沉浸在付聲絢麗的吉他演奏中。
嚴歡閉著眼,唇邊卻帶上微笑。
他知道,他的伙伴們的表演已經叫人驚豔,但是這些還不夠,只有三個人的悼亡者,並不是完美的悼亡者。所以在今夜,他要將離去的貝斯手呼喚回來,就用自己的歌聲!
就在場下的觀眾都為付聲的吉他而神魂顛倒時,他們卻絲毫沒有注意到,主唱輕輕握住了麥克風。旋律緊扣在他唇邊,已經躍躍欲出。
嚴歡輕吐出一口氣,循著付聲的節奏,唱出他今夜的第一首歌。
也是踏上搖滾時,他創作的第一首歌。
《奔跑》!
從遙遠的過去,奔跑向沒有盡頭的未來。
從一個不切實際的夢開始,踏上這場漫漫路程。
烈火炙烤,風雨追趕,卻始終不願停下腳步。哪怕它始終是一條無盡的夢,也是一個讓人心醉,不捨得放棄的夢!
那麼,又是何時開始追逐夢想,何時可以開始啟程?
《今天吧》!
從今天起,就快快踏上路程,不要耽誤一分一秒!
別錯過出發的時刻,別忘記前方的月臺。背上空空的行囊,帶上你的夢想去追逐,去尋那心中的夢!
不過,夢想再美好,這條路上難免有坎坷,有歧途。當前方的暗遮掩住遠眺的方向,當心中的迷惘蹉跎了腳步。究竟該如何是好,應對著掙扎、痛苦、失落、悲傷!
唯一需要牢牢記住的,就是不要忘記,即使是《在黑夜裡》,也請你──
不要忘記胸中的那團烈火,不要忘記點燃灰燼的那點光芒。
不要忘記深深埋在心中,那永不曾捨棄的信仰!
在寒風中奔跑,在今天選擇啟程,在黑夜裡繼續坎坷前行。
追悼亡者的人呐,他們走在這無盡的路上,永遠不知疲憊。
三曲聯唱。
這是嚴歡第一次在這麼大的舞臺上,將完整的三首歌一起唱完。
比起沙啞的喉嚨,更讓他無法呼吸的是胸膛中幾乎快要跳出的心臟。
每一句歌詞,每一個旋律,都記載著珍貴的記憶,都畫滿了樂團的汗水。
它們承載著這一年多來悼亡者的辛酸與苦累、快樂與收穫,是從心裡發出的歌聲。
沒有比來自靈魂的音樂,更能打動人。
悼亡者的這三首演奏,徹底掀翻了整座四號舞臺廣場。
所有人都為他們痴狂!
嚴歡的聲音已經沙啞,喉嚨裡似乎含了一塊火炭,被烤得乾枯炙熱。
然而此刻,響在他耳邊的一聲聲呼喊,卻比滴落的雨水更能滋潤他的乾渴。
「悼亡者!悼亡者,悼亡者!」
聽得入迷的觀眾高高舉起右手,對著天空舉起撒旦手勢。這是搖滾不言而喻的通行符號,象徵崇拜、力量、自由以及一切!而在這裡,這就是觀眾們對樂團的「愛」!
所有人狂亂地甩動著自己的身體,甩起長髮,歡呼地高叫著。一聲又一聲重複呼喊著樂團的名字!
現場近乎失控,而在後臺,有人看著這一幕,臉上露出不知是欣慰還是擔憂的笑容。
「我真的不知道,他們在這麼快的時間內走這麼遠,是幸還是不幸。」藍翔看著舞臺上的三人感嘆。
「年輕人總有自己的路要走,你操那麼多心幹嘛?」許允靠著牆,和他一樣看著舞臺上星光燦爛的三個人,「可惜,離家出走的那個小子不在,不然就圓滿了。」
就在他感嘆陽光的缺席時,舞臺上,嚴歡同時也下了一個決心,他緊了緊握住吉他的手,做出一個不會後悔的決定。
「可以開始了。」
他對John輕聲道。
觀眾瘋狂地呼喊著安可,但是悼亡者樂團本身並沒有準備安可曲,付聲和向寬正準備就此下臺。
「等……嚴歡,你幹嘛?」就在準備起身離開時,向寬突然看見嚴歡又上前一步握住了麥克風,嚇傻了,「我們可沒有準備另一首曲子!後臺還有別的樂團在等呢,喂,嚴歡!」
嚴歡絲毫聽不進他的話,他雙手握緊麥克風,閉上了眼。似乎有一股無形的氣場以他為中心四散而開,人群逐漸安靜下來,看著站在舞臺中央的少年,一種難以言說的期待讓他們甘心等候。
而在付聲的眼裡,握上麥克風的那一瞬間,嚴歡似乎變了。他身邊的氣息不再輕快活潑,而是一下子沉澱下來,就像是一杯釀了多年的老酒,在這一刻,即將洩露它的芬芳。
這真的是嚴歡嗎?付聲在那一秒,不由得產生了這種疑惑。
直到周圍的人全部都安靜下來,整座廣場上幾乎聽不見人竊竊私語。一直握著麥克風不動的嚴歡才再次睜開眼,那一瞬,似有星光墜入他的眼,令眾人屏息!
就在這寂靜時刻,嚴歡驟然出聲:
「我不願獨行!
在這狂風的夜!」
一道劃破夜空的嘶喊,在頭頂的蒼穹撕開一道裂口。轟轟隆隆,震響了每個人的耳膜。
嚴歡開始了屬於他的演出,不,是屬於他和John的演奏。
纖長的手指被上帝施展了魔法,靈活地在吉他弦上翻動。嚴歡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感覺到,吉他在自己手裡就像是有了生命。每一次撥弦時的震顫,每一道撼動空氣的音波,都與心臟緊緊相繫。分分秒秒,伴隨著心臟一同跳動,連每一口呼吸都吸入了名為音律的養分!
這就是付聲在彈奏吉他時的感覺嗎!這就是掌握吉他的感覺嗎!
嚴歡心潮湧動。自從很久以前的那一晚,John借用他的身體彈奏藍調以來,嚴歡就再也沒有感受過這種感覺。而現在第二次體驗這種感覺,他興奮又遺憾,究竟什麼時候,他才能以自己的力量達到這種水準?
「開始吧,歡。」John提醒他道,「唱出你的心意。」
就在嚴歡悄悄開啟名為John的作弊器時,臺上臺下一群不明真相的群眾,徹底地被震住了。包括付聲在內,所有人幾乎都錯愕於嚴歡的神來之筆!
那個總是挨駡的笨小子,什麼時候能夠彈奏出這種水準的吉他了?與付聲高超技巧的吉他演奏不同,嚴歡此時彈奏出的樂聲,更多是帶著豐厚的情感,是時光沉積下來的什麼……
舒緩的吉他前奏,在嚴歡那一聲淋漓的嘶吼後,像是從高峰墜落到平原,總算是讓觀眾回過神來。伴隨著這輕快又似乎帶著一絲憂鬱的彈奏,嚴歡唱出了他祕密創作的這首歌──《不願獨行》。
「曾想過高高飛起,
狂風卻打溼我翼。
也嚮往轟轟烈烈,
夢想卻不告而別。」
帶著沙啞的聲線,嚴歡輕輕唱。似乎又回到了落雨的那一日,麗江的小巷中,他一遍一遍地呼喊著某人的名字,卻只換來一次次的失望。
「長風的夜,
我一人獨行。
零落的雨,
誰不見蹤影。」
只唱出這麼幾句,心知肚明的人都聽懂了。臺上,付聲和向寬相視一眼。臺下,夜幕的天空下,有誰悄悄握緊了拳。
吉他聲驟然激昂!
「我不願獨行!在這漆黑的夜。
我不能獨行!在這漫漫長路。」
一個人聲嘶力竭,嘶喊的聲音夾著雨水的哽咽,又漸漸壓低,似是在某人耳邊呢喃,輕聲吐露。
「若誰要離別,那你撕下的這片羽翼。」
曾展翅飛到夢想的天空,卻在漫漫追逐的路上,失去了珍貴的事物。
那種分離的感覺,像是被活生生撕裂,撕心裂肺的痛,又怎麼藏得住。嚴歡閉起眼,撥動吉他弦的手在微微顫抖。
有一道身影立在夕陽下,輕輕與他告別。
──離開之前,趁這個機會,你聽我彈一首曲子吧。一首就好。
──你怎麼哭了?
──抱歉,不能在這條路上一直陪著你,嚴歡。
──我必須走。
記憶中,又看見一個少年蜷曲著身子,眼眶泛紅。
──他走了。
──我想阻止他,但是不知道該怎麼做。
──我怎麼這麼沒用!連一點辦法都想不到!我幫不到他,幫不到他。
──為什麼他就不能留下來!
「零落的翅,飛得再高,也不再完整。」
曾志得意滿,自以為將要飛向最高空卻重重摔落在地,嚴歡這才明白,他從來就沒有翅膀。他就是一隻小小的烏龜,在自己的世界裡兀自掙扎。
John的出現,為他插上了第一根羽毛。
付聲、向寬、陽光……許許多多的人和樂手,第一個樂迷,曾結伴而行的伙伴。
他們都是一根根羽翼,為烏龜插上了夢想的翅膀,讓他可以飛出禁錮他的池塘,飛向藍天。
然而,在飛躍的途中,小烏龜卻失去了一根寶貴的羽翼。
──嚴歡,你要慢慢長大,從現在開始。
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懂得,這個世界不是那麼美好,有殘酷,有挫折,也有無可奈何。但是他終於可以做到,用這殘缺的翅膀飛上舞臺,向這個世界大聲呼喚。
「我不願獨行。」
去找回遺失的翼。
「不願放你在黑夜裡獨行。」
回來吧。
「即使狂風再打溼我翼,
即使明白夢想高不可攀,
不要放棄,請不要放棄。
在最冷的夜裡,也有我與你同行。」
回來吧,回來吧。
用手撥出最後一道音符,嚴歡望向夜空,像是要穿透它,去尋那烈日朝陽。
「即使是落日離別的餘暉,它的名字,也叫做陽光。」
不願獨行,請不要獨行!
陽光。
回來吧!
「雪,是雪啊。」
天空撒下一整片紛紛揚揚的白色花絮,等到人們抬起手,去接住那輕薄的冰涼時,才意識到,這是──
下雪了。
時間在悼亡者結束表演的五分鐘後,在震天的歡呼中,以及內心難以掩飾的失望下,嚴歡走下了舞臺。
「你在期待什麼?」付聲走過他身邊時,一把環住他的肩膀,湊到他耳邊道,「是期待陽光踏上舞臺,和我們重聚嗎?」
不可否認,的確在唱出那首歌的一瞬間,嚴歡有過這種期望。他希望陽光會從人群裡走出來,會走上舞臺,重新站在他們的身邊。
然而,現實是──沒有。
漆黑的舞臺,無數狂歡的人,卻沒有他想見的那一個。
陽光他,最後還是沒有出現。
「失望嗎?」付聲輕聲道,「如果這就失望的話,今後你可該怎麼辦。」
嚴歡抬起頭,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然而,這時候付聲卻揉了揉他的腦袋。
「出去散個步吧。」付聲對他說,「也許回來的時候,你的心情就會好一點了。」
會是這樣嗎?
嚴歡懷著失落的心情,踏出了後臺。迎接他的,是天上飄落的一片片雪花,漫天冰晶四處飛揚,輕柔地撫上他的臉龐。
「John,計畫失敗了。」嚴歡沮喪道,「陽光竟然沒有來,我努力了三天,好不容易才寫完那首歌。」
「嗯,難免都會失敗。」
「但是我之前本來很期待啊,不是你說陽光一定會過來看我們演出的嗎?我唱這首歌,難道他一點反應都沒有?他就不能出來和我見一面?一面也好啊,我好想問問他最近過得怎麼樣。」
嚴歡碎碎念著遠離了後臺,然而他卻一直沒有注意到,此時的John沉默得有些異樣。
John無聲地在心中嘆息,透過嚴歡的眼睛,看向夜空的白色雪花。
沒有反應的是你啊,歡。付聲竟然沒有追問你為什麼會彈出那樣的吉他,他應該早就發現不對勁了。以那位吉他手的心性,他怎麼會允許嚴歡有事瞞著自己。
不過,他竟然沒有追問,這是不是意味著即將有更重大的事情發生……
看來,今晚會有一場大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