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擴散得如此迅速,最主要的原因是四處逃竄的流民。
疫情剛開始爆發的時候,領主發現這種瘟疫不僅醫生們束手無策,傳染性還極強,於是立刻下令要處死感染者。這樣一來,得了病的感染者們不願面對死亡,只能紛紛逃離領地,一路將瘟疫帶到其他領土內。
所有的醫師都對此一籌莫展,他們經過多次商討,做的最有意義的事,大概就是替這場瘟疫命名為「昏睡症」。得了病的人不會立即死亡,但是會出現渾身乏力、毫無幹勁的症狀,只能像病人一樣躺在床上。儘管聽起來不是太嚴重的問題,但如果不幸在室外病發,在這樣的冬天裡,沒過多久就會變成凍僵的屍體。
沒有醫治的辦法、被抓到就要送去砍頭,感染的患者們只能輾轉流亡在各個領土之間。也不知道是從哪裡傳出了謠言,說王都的大人物們把了不起的醫師都藏起來了。為了抓住那傳聞中的一線生機,不曉得什麼時候會倒在路邊的亡命之徒們,浩浩蕩蕩地朝著王都來了。
國王剛派出去的騎士團和醫師又被召了回來。據說接到召回命令時他們還沒有走出外城區,之前說過的慷慨激昂的誓詞,似乎都成了笑話。
一開始芙蕾傳達邊境瘟疫的消息時,大部分貴族還不當一回事,但此刻所有人都面色凝重,希望同僚們能拿出一個可靠的方法。
然而所有人都沉默著。
最後國王嘆息著開口,「在醫師找到解決辦法之前,暫時關閉內城區的大門。」
所有人心頭震動,有人小聲提問,「那外城區的人……」
「告誡他們不要隨意外出,緊閉門窗。」國王疲憊地閉上眼睛,「國境線外的敵人蠢蠢欲動,我們沒有更多軍隊可以守護外城區了,那些流民是……擋不住的。」
芙蕾張了張嘴,但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出口。
她隨著貴族們走出王宮,一時間心裡有些沉重,但在見到魔王的時候,似乎又稍微安心了一些。她坐進馬車,嘆了口氣,「國王好像打算放棄外城區的居民了。對了,我們的人手……」
「別擔心,魔族不會感染這些疾病。」魔王一開口果然就能讓她放心,「妳對這件事有什麼看法?」
「我能理解國王下這個指令的理由,畢竟在找到治理辦法之前,把患者和健康的人分開,是最安全的做法。僅憑王都的這些人馬,集中人手守住內城區也是更穩妥的決斷。」芙蕾垂下眼,「外城區的那些人……我有點不太忍心,但也沒有更好的辦法。我還在努力思考能不能幫上什麼忙。」
魔王撐著下巴,目光往她身上投去,「我還以為妳會想找方法去救助他們,比如說向我求助。」
「我確實是這麼想的。」芙蕾揉了揉眉心,並不掩飾自己的想法,「但我得有確實可行的辦法才能來請您協助,只憑一腔熱血是幫不了那麼多人的,我得冷靜下來。」
魔王眼中閃過一絲溫柔的笑意,「沒想到短短幾個月,妳已經從一個只會騎馬的小女孩,變成頗有女王風範的大人物了。」
「都什麼時候了,您還取笑我……」芙蕾嘀咕了兩句,她哀嚎一聲,「醫藥之神到底藏在哪個角落啊?可惡!」
馬車駛入霍華德府邸門前,她帶著怒氣跳下車,一腳踢飛了旁邊一顆小石子。
魔王笑她,「剛剛還誇妳有女王風範,現在又變回潑辣的小女生了?」
芙蕾心虛地縮了縮脖子。她轉過身,提起裙襬、優雅地向他行禮,裝腔作勢地說:「哦,親愛的魔王大人,我這可真是失禮了……」
話還沒說完,她就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魔王用一種看傻子的眼神看著她。
芙蕾拍了拍臉,「愁眉苦臉的也沒辦法想出什麼好方法,可不能把壞心情也帶給家人了。不知道妮娜今天準備的晚餐是什麼料理……走吧,魔王大人。」
她剛剛邁進大門,守在身邊的蘭達立刻迎上前,「小姐,您回來了。格雷斯家的那位小姐等您很久了,還帶來了一位小男孩。」
「嗯?」芙蕾有些意外。
春季女神來了?還帶著一個小男孩?這可真是少見,之前她只帶著貝利主教來過。
「是不是格雷斯家的兩個老頭快死了,所以格雷蒂婭又找了新的眷屬?」魔王十分不負責任地猜測。
「魔王大人,您這樣說話是會被人打的哦。」芙蕾搖搖頭,眼帶責怪。
走過客廳之後,就不會有僕人隨意跟上來了。魔王甩出翅膀,十分囂張地抖了抖,「祂打不過我。」
芙蕾只能替春季女神嘆了口氣。
他們一眼就看見占據了壁爐前方位置的春季女神,她身邊果然跟著一個漂亮的男孩。他看起來年紀尚小,模樣乖巧可愛,個頭也只有一丁點大。他老老實實地縮著小短腿,坐在春季女神身邊,捧著杯熱茶,膝蓋上還放著一小碟甜餅。
妮娜對他毫無招架之力。她捧著臉頰,一臉慈祥地笑著,關切地問:「夠嗎?吃這麼點真的夠嗎?不要其他的嗎?還有其他甜點哦?」
小男孩神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微微搖了搖頭。
妮娜嘆了口氣,似乎有點委屈。「也不用這麼怕生嘛,叫我一聲『姐姐』,好不好?我一直都很想要有個弟弟或妹妹,像你這樣的也很不錯,是個像妹妹的弟弟……」
小男孩神色變得更加奇怪了。他剛張嘴,春季女神就抬起手、把他的腦袋壓了下去。
「他是個啞巴。」春季女神平靜地說。
小男孩的表情一瞬間有些扭曲,但他低下頭,依然什麼都沒有說。
魔王盯著他們,看了一陣子後,微微露出點笑意,「終於來了,這就是妳期待已久的醫藥之神。」
芙蕾一臉震驚,但魔王已經朝他們走了過去。「真虧祢能找到祂啊,格雷蒂婭。」
春季女神點了點頭,也不居功,「是祂自己來找我的。」
眼看他們要談正事,妮娜十分自覺地站起來,朝廚房走去,「我去幫大家準備熱茶和點心!」
芙蕾打量著醫藥之神,他有一頭柔軟的亞麻色頭髮、圓滾滾的小臉,以及一雙人畜無害的黑眼睛,看起來就像一隻怯生生的小兔子。就連芙蕾也不由得放柔了神情。她在他面前蹲下來,用哄小孩的語氣說:「祢是為了那個神奇的藥草來的嗎?」
醫藥之神古怪地看了她一眼,開口就是輕脆的童音,「當然不是,傻子都知道那是騙人的。阿爾希亞剛爆發瘟疫,王都就出現了能讓我感興趣的稀有藥草,怎麼想都會是陷阱吧?」
芙蕾沉默地扭頭看向魔王,眼睛裡寫著:不是說好祂也是個笨蛋嗎?
魔王假裝沒有看見她的眼神,他居高臨下地對醫藥之神抬了抬下巴,「這是怎麼回事,亞修?上次見到祢的時候,祢好歹也是個成年人,是被誰打成小孩了嗎?」
醫藥之神臉上浮現了和善的笑容,「這也是戰略。根據我對人類的研究,這副模樣最容易激起人類的同情心……」
「天災在即,祂不得不做出選擇,但又擔心自己之前不肯露面會惹您生氣,所以變成這副小屁孩的模樣,前來示弱。」春季女神不給面子地把醫藥之神的底細都抖了出來,她面無表情地補充,「我想,應該沒有哪個神靈會期待您心軟,我猜祂的示弱,大部分是衝著您的眷屬去的。」
剛剛真心誠意地把祂當成普通小朋友的芙蕾,忽然有種自己中計了的悔恨。
然而,在魔王舉起手、往醫藥之神的腦袋敲了一下後,她還是不由自主地站起來阻攔,「魔王大人,這樣孩子會長不高的。」
魔王的臉色有幾分古怪,「祂都是幾萬歲的孩子了!」
芙蕾苦惱地抓了抓腦袋,「我知道,但就算心裡清楚,還是會被外表欺騙……」
醫藥之神露出得意的笑容,「我就說這很有用吧?」
魔王抬手又給了他一記,打得祂腦袋微微後仰,圓潤的額頭上微微泛紅,看上去好不可憐。
魔王由上往下盯著他,「有用嗎?」
芙蕾皺了皺眉頭,「魔……」
魔王扭過頭,「只有今天,我可以讓妳摸一下我的角。」
芙蕾的目光又接著落在他細長的尾巴上,魔王渾身緊繃地拒絕,「尾巴不行!」
芙蕾有些遺憾,但還是識相地把頭轉到一邊。她小聲嘀咕:「既然是神明,頭被打個幾下,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影響吧……」
魔王得意地朝醫藥之神揚起下巴,「看到了嗎?這才叫有用。祢以為頂著這張臉就可以讓祢不用挨打嗎?」
醫藥之神抽了抽嘴角。「……我是有用處的,我已經配出了解決瘟疫的藥方。」
「就算真的是個小鬼,要在我這裡討一口飯吃,也得先工作。」魔王擺出了相當嚴酷的魔鬼姿態,「那些流民很快就要來到外城區了,是祢大顯身手的時候了。希望祢的小手小腳不會妨礙祢做事。」
醫藥之神撇了撇嘴,沒有出聲抗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