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1 榮光
「瑞奇．霍布森，你會為你現在的言辭後悔。」
漢娜收斂起漫不經心的神色，握緊手裡的木劍，臉色陰沉地盯著他。
或許是平時總是被人叫慣了「霍布森家的」這種蔑稱，忽然被人叫出全名，那名花孔雀一樣的年輕貴族嚇了一跳。他大概也意識到自己不該說這種話，但被漢娜訓斥的憤怒還是戰勝了他的理智，他梗著脖子嗆道：「幹什麼！我哪裡說錯了！」
漢娜沒有立刻回答，反而看向安妮，「不好意思，能幫忙把我的劍取出來嗎？」
對付上不了檯面的小混混用不了真刀真槍，但對付這種傢伙……當然得拿出真本事來以示尊敬了。
安妮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之前若有所思地看了瑞奇．霍布森一眼。
瑞奇．霍布森忽然脊背一寒，沒由來地生出一種可怕的危機感，他驚疑不定地看著那位看起來十分脆弱的女子，對自己的直覺產生了一點懷疑。
安妮推門進去，里維斯正有些侷促地站在房屋中間，安妮眼尖地發現房間內桌子缺了一角，聯想到剛剛門內響起的聲響，一臉瞭然地看向里維斯。
里維斯低下頭，欲蓋彌彰地把桌角往自己身後藏了藏。
安妮難得有機會對里維斯說教，立刻板起臉，語氣嚴肅地開口：「弄壞桌子要賠的！」
里維斯抿緊唇，低下頭露出做錯事的不安模樣，如果不是沒辦法臉紅，安妮想此時他一定已經羞紅了臉。
還沒等他開口，安妮自己就忍不住笑了起來，她拍著胸脯打包票道：「沒事啦，我幫你賠，海妖族給了我不少珍珠珊瑚呢！」
里維斯看著她拿上漢娜的劍出門，有些無奈地搖搖頭，總覺得跟安妮在一塊，想要生氣也不太容易。
安妮拎著劍走出門外，遞給漢娜，「久等了。」
漢娜接過劍，看向瑞奇．霍布森，「拿出你的劍來，你也是騎士吧？賭上騎士的榮耀，我向你發出騎士決鬥的挑戰！」
安妮張了張嘴，想問問騎士決鬥是怎麼回事，但現場氣氛嚴肅，她又不好意思破壞，決定還是按捺好奇心，等等再去問里維斯。
她悄悄瞥了一眼漢娜，再打量一眼明顯有些慌張的花孔雀，再次確信漢娜確實是一名聰明的女子。這個外強中乾的花孔雀帶了不少人手，她一個人如果和他們正面衝突恐怕討不了好，但如果是單挑的話……
安妮確信這位貴族不是她的對手。
瑞奇．霍布森躊躇了片刻，安妮忍不住笑出來，篤定地點點頭，幫忙煽風點火，「啊，這樣啊，原來這位尊貴的貴族騎士，是打算靠人多取勝的，並不敢接受騎士決鬥的挑戰啊！」
瑞奇．霍布森就像是被踩到尾巴的野狗一樣跳起來，他漲紅著臉道：「不是什麼人都能隨隨便便要求騎士決鬥的！她算是什麼騎士，她這種丟了純血貴族的臉面嫁給一個貧民窟野小子的蠢貨，以為拿把劍揮舞兩下就算是騎士了嗎？別笑死人了！」
漢娜抿緊唇，她抑制著憤怒，只咬著牙問他：「我只問你，敢不敢！」
「啊？」瑞奇．霍布森嗤笑一聲，「我為什麼要配合妳這個野蠻女人的騎士扮家家酒！」
「我也覺得還是算了。」安妮臉上笑意不減，歪頭看向漢娜，「確實不是什麼人都配進行騎士決鬥的，這種傢伙，只會侮辱騎士兩個字。」
「妳又是哪裡來的野丫頭！」瑞奇．霍布森站在人群中揮手，「把她們都給我抓起來！區區平民居然敢侮辱高貴的貴族騎士……」
他還沒有說完，但安妮皺了皺眉頭，已經沒耐心再聽他說下去了。
她抬起頭，伸出手掌做出一個握緊的姿勢，瑞奇．霍布森身後的虛空中猛地伸出一雙乾枯的手，死死扼住他的咽喉。
「啊、啊……」他驚恐地從喉嚨裡發出悲慘的氣聲，他帶來的手下也嚇一跳，但根本來不及去救他，就被地面伸出的骨手連拖帶拉地控制在原地。
「你太吵了，我認為，如果你不會說話，也許可以活得長久一點。」安妮真誠地建議，隨後轉頭看向漢娜，「抱歉啦，這場架讓給我來打吧？」
漢娜似乎也被眼前地獄似的景象嚇傻了，她愣了愣，看向安妮的眼神稍微有點變化。
安妮走向瑞奇．霍布森，他身後站著一隻身材高大的殭屍，正扣著他的脖子一點點把他提起來。瑞奇．霍布森害怕地瞪大了眼睛，不斷踮起腳尖尋找支撐，他害怕得想要求饒，但根本開不了口。
安妮走到他面前，有些無奈，「我原以為你是有點實力的，弱成這樣你也敢到處挑釁啊？看來金獅國確實是個好地方，仁慈善良的人可真多。」
漢娜似乎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她清了清喉嚨開口：「這位、這位法師大人，在金獅國的王都鬧出這麼大動靜，恐怕很快治安官就會趕過來了。」
安妮摸了摸下巴，「是這樣嗎？那他們為什麼不害怕遇見治安官？」
漢娜愣了愣，眼裡帶上一絲厭惡，「那也有可能是他們提前通知治安官，讓他們晚一點再過來，或者索性不要過來。」
安妮看向瑞奇．霍布森，「是這樣嗎？」
他用力掙扎著搖頭，安妮撐著下巴，語氣稍微帶上點威脅，「你可別說謊啊。」
瑞奇．霍布森搖頭的動作一僵，用一種微小的幅度點了點頭。
「呵。」漢娜嗤笑一聲，收回了自己的劍，她搖了搖頭，「妳說得對，跟這種傢伙進行騎士決鬥，只會侮辱騎士兩個字。」
忽然，趴在地上的某個手下飛快掏出一支哨子，他猛地吹響，這支小小的哨子爆發出遠超一般人想像的尖銳聲響，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即便漢娜住的地方十分偏僻，也引來好奇窺探的人群。
漢娜緊張地回頭看了一眼，「法師閣下，妳快點離開吧，這下子附近的治安官不想來也得來了！」
「能引來大人物嗎？」安妮歪著頭思考一下，覺得除非來的人是里維斯的家人，否則也沒什麼好擔心的。
漢娜愣了愣，但還是認真地回答：「這已經是貧民窟邊界了，治安官中地位越高的，駐守的地方越接近王城。這附近的治安官，算不上什麼大人物，所以他們才敢為所欲為。」
「這樣啊。」安妮有些惋惜，她還想著如果能見到大人物，還能直接逼問關於格林和菲爾特的消息。
「住手！放開他，女巫！」
安妮回過頭，來人比想像中更快。
「你們是……皇宮的護衛隊為什麼會到這裡來？」漢娜的臉色有些奇怪，但還是攔在安妮身前，替她辯解，「護衛隊長，是瑞奇．霍布森先動的手，這位法師只是為了幫助我。」
護衛隊長微微抬手，制止她繼續說下去，他面無表情地開口：「我們會給出公正的判斷的，這位亡靈女巫閣下，能請您先把他放開嗎？他快要撐不住了。」
對方顯然也不敢輕舉妄動，安妮看著瑞奇．霍布森的臉頰逐漸漲紅，眼睛裡擠出生理性淚水，彷彿已經到達極限，這才慢悠悠地說：「說起來他也不是什麼無可饒恕的傢伙，也不過就是討人厭一點，喜歡恃強凌弱一點，對亡故的公主出言不遜了一點，小心眼一點，另外還有穿衣品味特別差了不只一點而已……好像確實罪不至死。」
瑞奇．霍布森似乎看見了希望，再次掙扎起來，發出害怕的嗚咽。
在場的所有人都以為她打算收手了，安妮走到瑞奇．霍布森面前，露出微笑道：「但我又不是公正的法官，我只是一個壞脾氣的女巫。哪怕你只是惹我生氣了而已，我也有可能殺了你。」
「女巫，放開他！」護衛隊長猛喝一聲，但他根本沒辦法靠近，從土地裡爬出的骷髏把他們團團圍住擠在外面，任由他們攻擊也不還手，但就是無法突破。
瑞奇．霍布森突然意識到，無論誰都救不了自己了，眼前的這個女巫，就是自己的死神。他抖如篩糠，終於支撐不住內心巨大的恐懼，兩眼一翻昏了過去。
「啊，他好像嚇壞了。」安妮這才露出笑容，示意殭屍把他往地上一丟，轉頭看向護衛隊長，「我的事處理完了，現在我們可以聊聊了。」
護衛隊長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瑞奇．霍布森，確認他沒有性命之憂，這才抬起頭說：「按照規定，您在金獅國王都攻擊了人民，我們需要帶您回去調查清楚事實。」
「我說了，她是……」漢娜有些著急，但護衛隊長打斷了她。
「我知道霍布森家的是什麼樣的人，但這是必要的調查程序，希望您能夠配合。」
即使他們面前攔著不少骷髏，這位護衛隊長還是毫不退讓地注視著安妮。
安妮歪了歪頭，「稍等，讓我考慮一下。」
她直接利用和里維斯的契約，在腦海中和他對話：「要不然我跟他們過去？說不定就能直接進皇宮了。」
里維斯也覺得事有蹊蹺：「護衛隊長不會平白無故出現在這裡，我總覺得是有人讓他來的。安妮，妳要小心，如果有問題，就立刻離開。」
「放心吧，別忘了我可是神明親口承認的半神，只要命運神不在，我就能帶你橫著走！」
安妮故意誇張地打了包票，對等待著的其他人露出微笑，「我考慮好了，走吧。」
安妮跟在護衛隊長身後，對方的態度還算和善，安妮也就老老實實沒有找麻煩。
安妮對金獅國的街道十分感興趣，一路好奇地打量著周邊的建築，看起來不像是要前往大牢，倒像是來旅遊參觀的。
護衛隊長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她，猝不及防對上安妮的雙眼，他還來不及慌亂，就聽見這個奇怪的亡靈女巫笑著問他：「金獅國有什麼特別的美食嗎？」
「……金獅國的烤肉很有特色。」護衛隊長猶豫了片刻，還是回答她的問題。
安妮點了點頭，笑著說：「該你提問了。」
「什麼？」護衛隊長下意識反問。
安妮奇怪地瞥他一眼，「你一直在打量我，我還以為你是有想問我的事情，不是嗎？」
「不。」護衛隊長垂下眼，「這不是我該過問的事情。」
安妮的表情有些古怪，也就是說，會有比他身分更尊貴的人來詢問她嗎？
安妮決定問得更直接一點，「那麼我就接著問了，您身為護衛隊長，應該比一般人更容易接近王族吧？格林殿下的身體還好嗎？您最近有親眼見過他嗎？」
她特意著重「親眼」這個字眼，希望能從護衛隊長的臉上看出什麼變化來。但他似乎打定主意不再回話，保持著一貫的表情，沒有任何表示。
安妮有些無聊地轉過頭。
直到把她帶到一座黑色石塊搭建的建築前，護衛隊長才再次開口：「請進吧。」
安妮好奇地打量一眼，「這是哪裡？」
「牢房。」護衛隊長簡潔地回答。
安妮挑了挑眉毛，還沒有經過審判就把她帶到了牢房？但她略微猶豫了一下，也沒有抗拒，就這麼走進去。
護衛隊長帶她進入牢房，守衛休息的地方空無一人，一轉頭就連護衛隊長都退了出去。
安妮好奇地打量一圈，遠目望過去，整做牢房裡連一個犯人都沒有。
他們並沒有把她關進牢籠裡，安妮奇怪地開口問：「我不用進去嗎？只要待在牢房外面就可以了嗎？」
「呵呵，妳想要進去看看嗎？我們可憐的小安妮，待在牢房裡被鎖起來，一定也很楚楚可憐呢。」
安妮吃驚地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從陰影裡走出來的人。
那是穿著一身黑色斗篷的女性，寬大的斗篷下面是一條貼身的黑色魚尾裙，勾勒出玲瓏有致的身材。儘管身材依然曼妙，她的臉龐卻明顯已經不年輕了，眼角有了細紋，但依然無法掩飾她身上特屬於成熟女性的奇異魅力。
她手裡捏著一根細長的菸管，撩了撩海藻般的黑色長髮，露出笑意，「怎麼了？不會是出來這麼久，連我都不認得了吧。」
安妮用力吸了吸鼻子，然後像小孩子一樣「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她快步上前，一頭撲進眼前人的懷裡，上氣不接下氣地哭起來，「媞絲──嗚嗚嗚，妳還活著，太好了！」
媞絲有些哭笑不得地伸手敲了敲她的腦袋，「妳這種連掩蓋亡靈氣息都不知道的小鬼都能安然無恙地活著，我這種經驗豐富的老女巫怎麼會輕易死掉呢？」
安妮吸了吸鼻子，低聲抗議：「媞絲才不老呢。」
「對，畢竟還有里安娜在，我可算不上老。」媞絲笑道。
安妮抬起頭，尋找著另外的身影，「里安娜呢？她也在這裡嗎？」
「這可真是不巧。」媞絲嘆了一口氣，「不久前，南部大陸那裡傳來了關於亡靈女巫安妮的消息，里安娜不放心，就跑去找妳了。誰知道到了那裡，又聽說妳往金獅國來了，她傳信給我，結果我一打聽，好啊，妳這隻坐不住的小兔子，又跑到白塔國去了。
「現在妳人在這裡，恐怕從南部大陸追到白塔國去的里安娜又撲了個空。」
安妮有些心虛地摸了摸鼻子，她想起自己之前糊弄蒂亞王的小騎士，騙他說是為了把敵人騙上錯誤的道路才臨時改道，沒想到沒騙到敵人，反而騙到了里安娜。
她小聲地說：「等見到她，我會幫她好好揉肩膀的！」
媞絲嬌聲笑了起來，「好啦，讓我看看，妳被欺負了沒有？」
「咳。」身後站著的年輕男士終於忍不住清了清喉嚨，吸引在場兩位女士的注意力。
安妮看了他一眼，看到他標誌性的金色短髮和漂亮的藍色眼睛，試探著問：「你是……格林？」
格林微微點頭，朝她行禮，「貴安，安妮閣下，我是金獅國第一王子，格林．萊恩。」
「啊！」安妮立刻學著他的樣子也還了一禮。
「……這是男士對女士的問候禮。」格林微微蹙起眉頭，安妮這才注意到，他鼻梁上戴著單片眼鏡，身上的衣服一絲褶皺也無，就連頭髮都梳得一絲不苟，看起來就是一名十分嚴肅認真的人。
「哈哈。」媞絲毫不客氣地嘲笑她，「瞧瞧，學歪了吧？」
格林帶著歉意微微搖頭，「不，是我太過古板了，這並不重要。冒昧請問，里維斯他也跟您一起來了嗎？」
「嗯。」安妮乖乖點頭，提議道，「我先過來看看情況，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現在就召喚他過來。」
「不。」格林制止了她，他垂下眼，「有些事……請先不要告訴他。」
「你要不要先坐下，才站了這麼些時間，臉都白了不少了。」媞絲轉了轉手裡的菸管，笑咪咪地看著格林。
安妮看向格林，他看起來確實狀態不是很好。
「不，我……」格林剛要拒絕，安妮就開口說：「坐下吧，我站了好久啦，坐下來休息一下吧。」
媞絲率先坐下去，格林略微猶豫，還是道謝坐下了。
安妮看看媞絲，又看看格林，開口問：「媞絲，你們怎麼會在一起？我從聖光會那邊打聽到，妳和里安娜去了魔土。」
媞絲微微一笑，「是的，別看我這樣，我在魔土也是一名司令官喔，里安娜隱藏了身分，除了魔王，很多人都不知道她的存在。」
安妮吃驚地張了張嘴，看向格林，「那……」
格林點頭確認了她的說法，「我們其實已經暗中和魔族達成共識，媞絲閣下是兩國的聯絡人。」
安妮瞪大了眼睛，「啊，媞絲也成了這麼了不起的人啦！」
「也沒有那麼了不起，和金獅國搭上線算是巧合。」媞絲笑道，「只不過是前一陣子我發現魔族有人莫名其妙地消失，雖然這個種族脾氣上來，打到不死不休是常有的事，但大部分魔族都不會特地毀屍滅跡，他們更喜歡炫耀敵人的屍體。所以我覺得有些奇怪，就追查了下去。」
「結果發現有人帶著魔族的屍體襲擊了金獅國的王室，我們去得不巧，只救下兩個人。」
安妮的臉色有些古怪，「妳居然會想救人。」
媞絲哈哈大笑，「不愧是安妮，真是理解我，哎呀，只是妳沒有看見，當時格林那張染著血的漂亮小臉，我就覺得這樣的美人就這麼死掉也太可惜啦，就糊弄手下一起救下他們。而且，他還付了一點特殊的代價。」
「咳。」格林似乎有些窘迫地清了清喉嚨。
媞絲卻好像正在興頭上，她好奇地湊近安妮問：「對了，安妮，那個里維斯，他也漂亮嗎？」
安妮在兩人的目光下，茫然地張了張嘴，最後老老實實地點頭，「漂亮。」
格林板著臉硬是把話題拉回來，「媞絲閣下救下我之後，我們才意識到，如果當時我們真的全軍覆沒，而現場殘留著金獅國王室和魔族的屍體，旁人會怎麼認為，就不用我多說了。」
安妮挑了挑眉毛，「所有人都會認為是魔族殺害金獅國王室。」
格林沉重地點頭，「而無論誰繼任金獅國國王的位置，哪怕只是為了給國民一個交代，他也必須對魔族宣戰。雖然他們的計畫沒有成功，但我們到現在也不知道，究竟是誰要挑起戰爭……」
安妮深吸了一口氣，「是神明。」
在場的兩個人同時瞳孔一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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