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十二街發生了前所未有的騷動,街上擠滿看熱鬧的陰間居民,彼此交頭接耳議論著,即便是少有情感表現的住民們也仍保有生前喜好圍觀的習性。
東湛盡責地做著筆錄,臉上流露的是絲毫不在意的表情。他跟上官申灼例行巡邏時發生了一起竊盜事件,失竊的店家是專做珠寶買賣,意外的損失讓店主忍不住抱怨起來。
原本這在陰間是不常見的事件,但近幾年亡者的流動情況有些複雜,自然有些漏網之魚便開始動起歪腦筋,所以像這類的事也逐漸變成警備隊的日常之一。
案件成立之後,做筆錄,然後盡可能搜集線索,追蹤,捕獲犯人,這就是大致的流程,也就是東湛目前的工作。
此時上官申灼正在店家周遭查探是否有犯人的蛛絲馬跡。通常犯人都不是陰間住民,而是未登錄的亡者遊魂,因此也無法依循一般管道搜查犯人情報。
「所以你有看到犯人的長相嗎?」東湛問道,記錄的筆沒停下,他進入警備隊也有一段時間,可說是越來越上手了。
店主還在氣頭上,他是一名充滿珠光寶氣的中年男子,一臉富貴相,因為累積了好幾世的福報,才能在此過上優渥的生活。「那時候有客人上門沒注意到,只來得及瞄到竊賊的背影。」
「嗯嗯,繼續說下去?」
「我知道你想做什麼,是不是要畫嫌犯的素描?」
東湛有些為難地皺起眉頭,「可是,你不是只看到嫌犯的背影嗎?沒有看清長相的話……」
「我有看到!」店主想了想,又臨時改口,「雖然只有一瞬間,但我的眼角餘光清楚捕捉到了那傢伙的側臉,錯不了,是個長滿毛的傢伙!」
「什麼?」
「那個傢伙有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眼神空洞,像是看著什麼,卻又什麼都沒看。」店主自顧自地描述起竊賊的長相,「臉上的毛髮有些濃密,臉頰消瘦,看起來就像枯樹一樣,你有在畫嗎?」
既然對方主動提出了要求,不善於繪畫的東湛只好照辦,他的畫圖技巧只比火柴人程度要好一點,「在畫了、在畫了。」
「你畫得如何,讓我看看!」
店主說著就想把頭湊上前去,東湛眼明手快立即以手遮掩,同時敷衍帶過,「筆錄就到這邊了,如果有關於竊賊的消息,我們會第一時間通知你,別擔心。」
店主雖然疑惑,但看對方一臉和善的樣子,那溫良謙恭的模樣讓他只好打住了滿腹的問題。他知道再問下去恐怕也得不到答案,便揮了揮手,走回店內。
這時上官申灼也回來了,他沒有找到任何關於竊賊的線索。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既然事件是沒有登錄在冊的遊魂所犯,很可能會沒有結果也就不了了之了。
上官申灼注意到搭檔手中的紙,「那是什麼?」
「嫌犯的長相。」東湛倒是很大方地分享給對方看。
上官申灼看了後眉頭沒鬆過,他相當懷疑這世上會存在這樣容貌的人,「這是你畫的?」
「對,依照店主的描述我親手畫的,不敢說完全符合,但有八九分相似吧。」
不知道東湛是哪來的自信,上官申灼只越發難以置信,「這傢伙……已經超出我的理解範疇了。」
紙上的嫌犯肖像畫,也可稱作是構圖簡略的塗鴉,是由幾個毫無規則的圓形組成,加上粗糙的線條橫七豎八占滿空白處,與其說是人,倒不如說是某種動物。
「安啦,這世上本來就有很多離奇的事,也不差這一件吧。」東湛一臉老神在在的樣子,手搭上上官申灼的肩,似乎對案情有點眉目的樣子,「你先回去吧,我還有事要辦。」
「什麼事?」
「當然是跟嫌犯有關的事啊,你可不要誤會我是想摸魚。」
「你知道嫌犯的下落了?」上官申灼的臉色微變。
「有些事不是碰碰運氣才能得知嗎?」東湛神祕的刻意賣關子,就是不把話說清楚。
目送著搭檔先行離開後,東湛拿著那張嫌犯的肖像畫左右反覆檢視,然後折成紙飛機,讓它順著上升的氣流遠去。
「如果找不到犯人的話,自己造一個出來不就行了。」東湛抬起頭,神色自若地喃喃自語,「這裡的人是不是都是傻子啊。」
明明已經過了巡邏執勤的時間,都快到宵禁了,東湛還是在外面閒晃。他還特地不帶八卦銅鏡通訊道具,不讓任何人知道他在何地做什麼。
他在守株待兔。他事先查過了,這個交叉路口是遊魂經常被目擊的地方,不受管束的遊魂,總是偷偷在這附近作亂。陰間很大,多得是藏身的地方,例如那個惡名昭彰的不法地帶──暗巷。
東湛打算隨隨便便抓個遊魂交差了事,不是真凶也不打緊,反正這些未登錄的亡者都已經被通緝,是不是真正的嫌犯也沒人會認真追究。
「什麼嘛,是我話說得太滿了嗎?原本想說起碼能碰見幾個,竟然半個也沒瞧見。」
就在這時候,東湛察覺到一抹鬼祟的影子一閃即逝,他的視線緩緩移了過去,唇畔微微上揚,「這麼快就出現了啊。」
剛才還在抱怨,下一秒卻立即轉換成狩獵模式。東湛的眸底深處閃爍著跟以往不同的快意,他隨即邁開步伐,跟上前去。
那抹影子很快就不見蹤影,連痕跡都沒留下,但空氣中有淡淡的氣味,像是枯木腐朽的味道,也像是存放在櫥櫃多年老舊物品的氣味。
東湛依循著這樣的味道一路追蹤,最後來到了位於中央街區外的荒地。這裡寸草不生,僅有零散的幾棟破屋,陰間居民都對這個地方感到嫌棄。
東湛還是第一次踏足這裡。
再往東一點的方向,就是他上次被那些殭屍犬襲擊的地方,也就是惡狗嶺。幸好這個地方沒有半隻惡犬,要不然他可就傷透腦筋了。
天色逐漸轉暗,已經沒剩下多少時間了,東湛走上前,就著微弱的光在破屋與破屋之間巡視,屋子內部已經沒有人居住了,也不像是有人在此生活的樣子,彷如是被人遺棄之地。
古怪的是,氣味到這邊就消散得差不多了。
就在這時不遠處忽然發出「咚」的一聲聲響,像是有物品落在地上。循著聲源看到了個閃亮亮的物品,他隨即彎下腰拾起查看,正是珠寶店遺失的那條項鍊。
「這東西在這裡就表示……」那傢伙就在這裡。
東湛挑起了眉想轉過頭去,不料整個人絲毫動彈不得,一個不明物體突然重重壓在他背上,耳邊傳來了詭異的嘶啞聲音,對方銳利的爪子正緊緊地掐進他的肉裡。
東湛嘗試掙扎但就是掙脫不了,那東西宛如想跟他化為一體,他努力想打直身子,但對方就是攀在他背上不肯走,還發出不明所以的喘氣聲。
東湛異常的鎮定,雖然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但他可以大致猜出一二。
「可以放手了嗎?」他冷冷地說:「我現在很不開心,假如你沒打算殺我那是再好不過了,但我會在那之前先動手。」
這句話赤裸裸的就是威脅,鬼影也聽懂了,更加使勁掐住他,幾乎到了死命的程度了。
東湛的臉色突然變得陰沉,隨即伸出手用力將背上的東西猛力扯下,在碰觸到鬼影的瞬間,它猙獰地慘叫了一聲,靈魂產生激烈的碰撞。
那是隻動物的遊魂,就在牠被拋向前方時,東湛終於看清了對方的真面目。
牠有一張毛茸茸的臉龐,身軀也覆蓋了雜亂的毛髮,唯獨眼睛周圍很稀疏,那雙眼睛會使看過的人印象深刻,就像店主描述的那樣,像是在看什麼,又像什麼都沒在看。
動物遊魂的手腳細長,宛如靈長類動物,但動作卻不如想像那般靈敏,即便如此,就憑牠方才那副狠勁,仍然是不好對付的敵人。
動物遊魂狼狽落地後很快轉過身子,發出陰狠的嘶啞叫聲,深長爪子不由分說就朝東湛身上抓去。
東湛下意識抬臂抵擋,手臂留下了怵目驚心的血痕,他若無其事地舔去上頭的血。他現在是靈體,雖然傷口很快就復原,但還是會感受到痛苦,所以現在的他有些不爽。
東湛心想,要抓些東西出氣才能弭平他此刻的感受。
「就這樣嗎?你的能耐就只有這樣子啊。」東湛說道:「死猴子。」
動物遊魂一下就被東湛的話激怒了,只見牠衝了過來,整個人撲到他身上,又是撕扯又是猛咬,尖牙狠狠地陷進了肉裡。但青年卻無動於衷,只是視線稍微往下移,平靜的吐露出他此刻的心境,「真無趣。」
接下來發生的事全在電光石火間,只見東湛用手覆上遊魂的臉,重重將牠砸在地上,隨即跨坐在上方掄起拳頭一陣猛揍。
東湛打上癮了,一拳一拳揍在動物遊魂身上,一下比一下重,絲毫不減緩力道,直至對方被打得奄奄一息,也沒有停下。
在這一刻,東湛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快感,體內的另一個自我正逐漸獲得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