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少公子回來了
屋外的雨還在下,丞相府的正廳上,李襄凡低眉細看著太監遞到手裡的禮單。
珍珠、瑪瑙、如意、金器、玉器、陶器、古玩、字畫、樂器……長長的禮單下來,讓他哼笑一聲,抬眼看向坐在主位上品茗的趙凰璞。
「聖上的禮單好重,不知道的還以為陛下要對李府下婚聘呢。臣小女已嫁,愧不敢收。」
「朕有事求相父,這些薄禮相父自然收得。」趙凰璞手端茶盞,瞇起桃花眼,笑意滿顏地說道,「朕看上一姑娘,想將她帶回宮裡。這些薄禮是希望相父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朕把事情辦了,以解相思之苦。」
「這麼厚的禮只為一名女子?臣還以為聖上是為了欽點秋試院生而來。」 李襄凡面色平常,看不出喜怒,將禮單塞回太監的手中,「不過……為欽點院生也罷,為相思之苦也罷,姑娘家還是平順貞靜些好。那些個喜歡舞文弄墨、搬弄是非的姑娘,並非聖上良配。後宮是聖上孕育子嗣延續皇族血脈的地方,豈能由得此等離間君臣感情的女子恣意胡來?」
「嘶──蓉蓉和小景子的事,朕從來沒有在意過啊。他們只不過是青梅竹馬的情義而已,相父你把朕也想得太不豁達了吧?」
趙凰璞的話讓李襄凡微微一愣,李襄凡似乎沒料想到,聖上提議索要的人和他心裡想的人選完全不同。
「聖上的意思是……」
趙凰璞擱下茶盞,微微一笑,「蓉蓉在丞相府久居總是不太好,朕有福氣,綺妃寬厚大度,願意收留她做個女侍。朕此次特來接蓉蓉進宮。」
「聖上應該知道,柳蓉蓉是結黨亂政的柳大人之女,她──」
「相父,朕沒有要推翻舊案,也沒有想重提生父進宗廟的事,只是對一個喜歡的女子稍作安排,讓她不妃不嬪地跟在身邊也不行的話,朕這個皇帝是不是當得也太窩囊了?」他的眼光落在浮浮沉沉的杯中茶葉上,指腹摩挲著茶盞邊緣,一下又一下,語氣聽起來不輕不重卻極有分量,「相父有時也該給朕留點面子吧,就當朕求你了?」
「聖上此話讓臣惶恐。」李襄凡跪倒叩首,「聖上既對柳女疼愛,進宮做女侍也不無不可,只是對此女,聖上切不可過分寵愛,留下後嗣。」
「成啊,朕答應相父。」他笑著應允,起身雙手將李襄凡扶起,「不過相父啊,朕就好奇了,為何其他臣子總有事求於朕,朕也經常有事要求相父,可為何相父從來沒有事情求朕呢?」
這話讓李襄凡頓了片刻,輕笑一聲,對趙凰璞淡道:「臣為朝廷辦的都是公事,只要符合朝堂律法,何來求字一說?」
「相父這話說得,好似這朝堂之上沒有朕也無所謂?」
「聖上……」
「玩笑玩笑──」趙凰璞揮揮手,吐吐舌,不顧外頭雨正大,迫不及待地要往後院跑,「那朕就去看蓉蓉了。」
起身走了幾步,前腳正要跨出正廳,李襄凡卻出聲了。
「聖上請留步,臣還有話沒說完。」
「相父有話快說,多日不見,朕對佳人思念甚篤。」
「聖上對東序院生朱八福的入考詩作怎麼看?」
趙凰璞一頓,緩緩回過頭,看向雙手交疊、氣淡神閒的李襄凡,嘻笑一聲,「相父怎麼看?朕就怎麼看啊……以往秋季考核都是由相父擇選,朕只要最後看過一遍就好。」
「看來聖上非常想讓臣覺得,比起這位朱院生,聖上更屬意柳氏?」
「一個小小院生怎能和蓉蓉相提並論。」
「那臣派人收拾掉他,聖上也應該無礙吧?」一個小小的院生也值得聖上親駕龍府?
「……」
一陣驚雷響徹天空,卻沒拉回朱八福的意識,她還沉浸在嘴唇軟嫩的觸感裡,這種一言不合就張嘴咬人的做法和性格分明是少公子才有的……她簡直要懷疑是不是這場突如其來的雨,又把他的記憶沖走了……
眼前這個不是跟她沒關係的李大人,不是討人厭的李大人,不是心有所屬的李大人,是她的少公子。
開口第一句應該笑著對她說「小八,我回來了」,而不是猛然清醒過來,一臉尷尬地別過臉去,抬手擦拭著嘴唇,完全不能相信自己方才做了什麼。
「為何不推開我?」李宸景心想,大不了再給他一巴掌,把他打醒就好了,為什麼任他為所欲為了好一陣子,現在也是一副臉頰酡紅、眼神渙散,還可以繼續任他採擷的誘人模樣?
天啊,自己到底在想什麼?竟然會用誘人來形容男人的模樣……
一隻冰涼濕潤的手撫上李宸景的臉頰,指尖溜過他熱燙的嘴唇,順著鼻尖一路爬上他的眼睫,遮住他的視線,長睫輕刷著那掌心,感覺到那手掌在他眼睛上細細的顫動。
「我做不到跟你像同僚般相處……」朱八福的聲音帶著顫意。
「……」
「和我在一起吧。」
她的表白突如其來,讓李宸景從頭到腳一陣戰慄,因為他差點以為開口說這句瘋話的人是他自己,他以為腦海或心底的聲音又不受控地溜出去了,他看不見她的表情,只是抿緊了滾燙的唇。
「我不是那個人……」
「我知道。」她的聲音混著雨滴聲在他耳邊迴盪。
「……為了保命?」他想讓自己的話聽起來接近冷酷,話出口,聽起來卻像在喟嘆自己總算有點用處,不被她嫌棄了。
「如果你能像少公子那樣,眼裡只有我一個人的話,就和我在一起吧。」
「……」他張了張唇,還未來得及說話,就聽見她自顧自地接話道──
「如果辦不到的話,就從我眼前消失。」
她的話說得很清楚,沒有一絲曖昧的意思。方湧起的莫名竊喜被她最後一句話踩得粉碎,這才是她真正要說的話,她要的從來不是他李宸景,自始至終她的眼裡只有那個傻乎乎叫她小八的少公子,而自己只是她無法面對的李大人。她為何沒有推開他?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誰讓他頂著少公子的臉,誰讓他明知不對還招惹她,誰讓他勾出了她的想念。
咻!一道利箭帶著風颳過李宸景耳邊,直直地紮在年府府門上,入木三分,這變故讓他急忙扯下遮在眼前的手,下意識地將朱八福護在身後。
看向利箭射來的方向,李宸景眉心輕皺。
幾個黑衣的殺手大方現身,箭上滿弓指向兩人,「少公子,丞相有令,取罪臣朱璁後人性命,請速速與那人分開。」
「……不是彈劾,而是暗殺令?」李宸景低下眼眸,他大概也猜到父親會有所行動,只是他沒料到陛下去龍府的舉動會這般觸到父親的神經,竟然直接派出殺手想解決她,「你先進府。」
「不行!小九在裡面,我不進去……」她既然已經成了目標,就更不能進府去了。
「那你只能和我在一起了。」他一語雙關地開口道,「即便討厭,也不要離開我身邊。」
「……」
「晨暮!攔下他!」他拉住她的手,藏在身後,抬手朝屋頂上喊道。
衛晨暮從屋頂上跳下來的那一刻,朱八福的臉都綠了,敢情她剛才說那些羞恥話的時候,旁邊觀眾還不少啊?
李宸景知道衛晨暮的實力,更知道他們這兩個只會用筆桿子的人會拖累衛晨暮,他心一橫,拉過朱八福就往雨幕裡衝。
朱八福一邊踉蹌地跟在李宸景身後,一邊驚恐地回頭看向和那些黑衣人過招的衛晨暮,「你爹真要殺我?他怎麼可以不經陛下同意就做這種事?」
「那要問你為何要寫那些鋒芒畢露的東西。」
「我身為皇黨,忠於陛下有何不妥?」
「從未看過哪朝忠臣會忠心到君王床榻上去的。」
「……」還在逃命狂奔,這人竟有心情追究這等無聊事情,只有在面對陛下問題的時候,他反應才和少公子一模一樣。
「你怎麼不解釋?」
「我、我沒力氣解釋了,隨便你認為好了。」
「……」
咻咻──
此時,兩隻利箭直接射穿了朱八福的儒袖,她驚得臉色發白,李宸景顧不上回話,直接將她拉至身邊。
「他……丞相這次是真的打算殺了我?」她知道這次完全不同於之前放狗、關牢房這麼簡單了……
「所以你必須待在我身邊,能貼多近就多近,絕絕對對不能再離開我了。」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有必要用這麼少公子的方式告訴她嗎,「我們現在往哪裡逃?」
「宮門。」
「可是……宮門已經下鑰了……」
「那就往宮門前的禁河裡跳,箭矢在水裡無法控制。」
「李大人,你最近是否有好好學泅水?」
「泅水?你不是很會嗎?」
這個場景熟悉得有些過分了。她和少公子被丞相追殺,面前有一條河,如果他們又跳下去,少公子會回來嗎?
「快下去。」李宸景一邊看向身後一邊催促她。
「可是萬一你又……」又腦子進水了,她不難過,她怕的是這灘水遲早又要乾的……
糾結的想法還在持續,身後的利箭讓李宸景受不了她的猶豫,扯上她就往宮門前的禁河裡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