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狼蛛男巫
蜘蛛爬行的聲音就像一堆人聚在一起細語,有些人很怕,男巫絲蘭倒是挺喜歡那種聲音的,那令他安心。
紫色短髮、穿著一身正式男巫西裝的男孩正抱著一瓶紅酒、一束黃玫瑰,獨自站在一座無名的小墓園中。地上,有著淺紫色大肚子和八隻細腳的蜘蛛們窸窸窣窣地爬著,從草地和泥土之間往他的腳上爬,一路爬上他的肩、他的臉。
他讓牠們一隻接一隻地鑽進他耳裡,並且和他耳語。
「教士丹鹿中蠍毒,蘿絲瑪麗,治療。」
「異端裁判庭,林區,準備定罪。」
每隻蜘蛛的聲音都不一樣,有的尖細如童,有的低沉如牛。絲蘭喜歡聽他的寶貝孩子們說話,牠們總能為他帶來很多資訊,然而今天的他顯然有點心不在焉。
絲蘭盯著墓園裡的墓,墓碑上雕著一隻黑色山羊,山羊被塵土覆蓋成了灰色,而墓碑旁的野草生長得相當茂盛,看上去已經好一段時間沒整理了。
將手中的黃玫瑰放在墓碑旁,絲蘭動手拂去山羊雕像上的塵土,一團攀附在他身上的蜘蛛群散開來,爬進野草堆,原本茂密的野草開始腐爛萎縮。
絲蘭打開紅酒,將酒灑在墓碑上,酒沿著上頭的溝壑滲進刻在上頭的名字──丹德莉恩。
看著墓碑上的名字,絲蘭面帶困惑,喃喃自語地詢問:「為了一個教士,值得嗎?」
不顧絲蘭的分心,蜘蛛們持續為他帶來一些消息。
「男巫,扮成教士,寂眠谷,施行巫術。」
「柯羅,再次召喚使魔。」
提到柯羅的使魔時,絲蘭仔細地聽著,但那隻蜘蛛沒再帶來更多的線索。另外一隻蜘蛛爬了上來,懸掛在他耳垂上小心翼翼地道:「約書,挪用經費,迪士尼。」
絲蘭皺眉,立刻伸出手指將那隻蜘蛛彈飛。別誤會,絲蘭疼愛他的孩子,他的孩子通常很聰明,通常帶來的都是有用的消息,但一個群體裡總會有一兩隻腦袋兩光又欠揍的孩子。
那隻被彈出去的蜘蛛發出「啊啊啊」的叫聲,隨後又攀著牽連在絲蘭耳垂上的蜘蛛絲不屈不撓地爬了回來。
絲蘭搖了搖頭,放下紅酒瓶,決定再給他的孩子一次機會,聽聽看牠想說什麼。
「卡麥兒,遮住眼睛,害怕。」
「她怎麼了?」絲蘭又問。
「遮住眼睛,害怕。」蜘蛛又回答。
絲蘭皺著眉頭,他再次望向眼前的墓碑,乾脆把整瓶酒留了下來。
「很好,我的好孩子們……」絲蘭終於給予了蜘蛛們應得的讚賞,「現在織起你們的網,收下你們的謝禮。」
紫色的蜘蛛們站了起來,瞬間從絲蘭的身上散落,像噴發的孢子,在角落織起了一片巨大的網。
絲蘭從口袋了掏出了兩隻金絲雀,並將牠們拋飛出去。金絲雀們撲騰著翅膀,像喝醉了似的,歪歪斜斜地撞進了蜘蛛網內,並且黏在上頭。
蜘蛛們一湧而上。
原本用烏鴉或許更好,但烏鴉們太聰明了,不好捕捉。絲蘭看著被蜘蛛們包圍的金絲雀,他踏了踏腳,在轉身瞬間,短髮的男孩變成了長紫髮的體面紳士。
紫髮男人拄著他憑空出現的手杖,邁開步伐,推開這座無名墓園的鐵柵欄大門。
當他踏出墓園的一瞬間,他用手杖叩了叩草地上的石階,墓園外的景色隨即轉變,他後腳還在草地上,前腳已經踏到了大理石地板上。
絲蘭回到了自己位於黑萊塔的辦公室。
狼蛛男巫的辦公室看上去無邊無際,分不清上與下的差別,絲蘭就像走在布滿銀河的宇宙裡,一下像走在天花板上,一下又像走在地板上。
他辦公室裡的物品以蜘蛛網紋的型態堆疊著,若有任何人隨意闖入,八成都會迷失在這堆混亂中。
絲蘭沒事般地繼續向前走著,他的正前方,有束小小的燈光在這一團混亂後方亮著。他用手杖輕輕推開了一圈飄浮在空中的茶壺後,辦公室內唯一整齊明亮的地方露了出來。
一張白色辦公桌立在角落,陽光從辦公室裡唯一的天窗灑落,讓辦公桌上排列地整整齊齊的小盆栽得以行光合作用,而一臺小小的電暖氣在桌邊嗡嗡嗡地響著,看起來溫馨得不得了,在這個混亂的辦公室內有種突兀感。
絲蘭看向坐在辦公桌前的人,穿著教士袍、淺亞麻色短髮的女孩正面對著她的辦公桌,雙手摀在雙眼上不動。
這傢伙到底在做什麼?
絲蘭敲了敲手杖,一張椅子迅速地移動到女孩的辦公桌前,他不疾不徐地走過去坐了下來。
半晌,他才雙手抱胸質問:「妳在做什麼?麥子。」
「絲蘭先生!你回來啦!」卡麥兒從指縫間露出了一隻眼睛,一臉開心,但依然沒有要把手放下來的意思。
絲蘭皺眉,他低頭看了眼卡麥兒的桌面,一份翻了一半的文件放在上頭,上面標示著──哭嚎山峰。
「妳要解釋一下妳在做什麼了嗎?」絲蘭其實大概猜到了八成,但他沒有說破,而是動了動手指,讓桌上的文件自動挪移到他面前。他手指一挑,文件在他面前自動翻起頁來。
「有新案件來了,在我們去調查前,我必須先盡我的義務做好功課。」卡麥兒說。
「遮著眼睛能做功課?我第一次聽說。」絲蘭的挖苦毫不留情,他閱覽著自動翻頁的文件,沒翻幾頁,他得知了卡麥兒遮住眼睛的原因。
文件裡夾了好幾張警方提供的案發現場照,每張案發現場照片旁邊都貼著一張受害者的大頭貼,並且註記著姓名、基本資料、失蹤日期和被發現的日期。
當然,這些都沒什麼問題,真正的問題出現在警方提供的案發照上──照片裡,一團團血肉模糊的東西參雜著毛髮,如果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那東西原本是個普通人類。
文件再次翻頁,幾份剪報貼在上頭,標題聳動地寫著──
(粗體)「哭嚎山峰離奇死亡事件 意外?謀殺?百年女巫的冤魂作祟?」(粗體)
絲蘭將手掌一闔,整份文件啪一聲跟著闔上,那聲音把卡麥兒嚇得整個人跳了一下。
「妳說說看啊,妳都獲得了什麼資訊。」絲蘭故意詢問,他伸手捏了捏耳垂,耳朵在癢,代表蜘蛛們正蠢蠢欲動著要外出探訪並蒐集資料。
卡麥兒終於放下了手,「我知道這跟哭嚎山峰有關……」她窘迫地說著,臉越來越紅,「哭嚎山峰是一座登山聖地,但最近有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像是有人失蹤,有人死亡了。」
這不是廢話嗎?
「然後呢?他們在哪被發現?都變成了什麼模樣?」
「我、我還沒看到那裡。」
「因為妳遮著眼。」
「哎喲!我怕嘛!我不敢看!」卡麥兒拳頭往桌子上一敲,她往桌上一趴,終於承認了自己為什麼遮著雙眼。
「身為一名教士,都辦幾次案了,連這種東西都還不敢看,我真懷疑妳怎麼順利畢業當上督導教士的。」
「我的學科很優秀,我的術科也很優秀,我比其他人聰明,也可以揍倒一堆男人!但神學院又沒有教人怎麼去習慣看血肉模糊的屍體!」卡麥兒碰碰碰地搥著桌面。
「是這樣嗎?」絲蘭不以為意地說著。
他隨手一揮,飄浮在空中的茶壺自動斟起了熱茶。他狀況好的時候一切都可以靠自己來。
「為什麼最近這種案子越來越多了?還越來越恐怖!」
「也許是為了什麼即將來臨的大事,所以萬物都蠢蠢欲動吧?」絲蘭伸手取下空中的茶杯,若有所思地喝起了熱茶。
「什麼事?」卡麥兒眨著大眼,俏皮地像小仙女一樣問。
絲蘭凝視著卡麥兒,陷入長長的沉默,直到卡麥兒困惑地皺起眉頭,甚至開始懷疑地摸起自己的臉,確認看看是不是沾到了什麼髒東西。
「誰知道。」終於,絲蘭撇開視線。
「絲蘭先生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嗎?怎麼可能。」卡麥兒開玩笑似地搧了搧手,但也沒繼續追問,而是換了話題,「對了,你剛剛去哪了?」
「去拜訪了一位……」絲蘭斟酌了一下用字,最後說道,「老朋友。」
卡麥兒這次看起來還想繼續詢問下去,但原本飄浮在空中的另一杯熱茶緩緩地降到了她面前,將她的注意力引開了。
「我最喜歡的玫瑰茶!」卡麥兒驚喜地端起茶,小口小口地喝了起來。
卡麥兒就像大部份的獅派教士那樣,天真又單純,還有注意力不集中症候群……像狗一樣。絲蘭在心中下評語。
過去,絲蘭並不喜歡獅派教士,雖然他們向來親近女巫,但他認為獅派的教士實際上只是群偽君子罷了。鷹派的傢伙雖然也是群討厭鬼,但至少他們是真小人,還好對付一些。
當年要選任新的督導教士時,絲蘭還試圖和蘿絲瑪麗做過交易,把伊甸的約書換給自己,把新來的卡麥兒換給伊甸……然而蘿絲瑪麗的性格和她年輕時一樣固執,這筆交易後來沒有成立。
絲蘭曾經覺得可惜──
「我看我們偷偷跑出去買個蛋糕當下午茶點心好了,絲蘭先生。」卡麥兒的提議把絲蘭從回憶裡喚回。
看著滿臉雀躍打著壞主意的卡麥兒,絲蘭正想開口說些什麼,卡麥兒那個有著蜘蛛圖案的淡紫色平板亮了起來,與此同時,一隻蜘蛛從天花板掉落,跑進他的耳裡。
「請到我的辦公室報到一趟,有急事交代。」跑進絲蘭耳朵裡的蜘蛛用一種正經八百的聲音說話,就像某人說話時的音調一樣。
蜘蛛繼續說著:「約書很苦惱、約書很苦惱。」
話剛說完,卡麥兒就一臉苦惱地抬起頭,表情像發生了天崩地裂一樣。
「大學長居然傳訊息來要我們現在就去他的辦公室報到!」
絲蘭一點也不意外地喝著他的茶,蜘蛛依然在他耳邊細語:「苦惱、苦惱啊!一個中毒、一個倒下!夜鴉是災厄、蕭伍德是剋星!」
當蜘蛛們再次提到夜鴉和蕭伍德時,絲蘭的雙眼亮了。
「想翹個班也不行嗎?」卡麥兒疑神疑鬼地抬頭張望四周,「大學長是不是在這裡裝設了監視器?怎麼每次都能在我們翹班之前堵到我們?」
絲蘭冷笑一聲,「我可不認為他們有能耐監視我們。」監視是狼蛛們的專長,可不是銜蛇或教士們的……雖然他並不否認約書克拉瑪這個人有著某種奇怪的直覺。
「可是我好想吃蛋糕!」卡麥兒又用手摀住臉,開始裝模作樣地哭了起來,「難得絲蘭先生特地泡了玫瑰茶給我,我就不能吃塊蛋糕休息一下嗎?當初督導教士在招募時明明說過有提供員工下午茶的!」
卡麥兒發出了嗚嗚嗚的假哭聲,又從指縫裡露出眼睛偷看絲蘭。
絲蘭看了他的教士一眼,搖搖頭,用手杖往地板上一敲,轟的一聲,原本還在辦公室內的他們竟瞬間移動到了靈郡小街上的某家甜點店內,一同前來的還有兩杯玫瑰茶。
「還有點時間,去挑妳想要的蛋糕吧。」絲蘭繼續喝起了他的茶。
「絲蘭先生你最好了!」原本還在痛哭的卡麥兒馬上笑開了花,她從路邊的座位上起身,不顧店員和路人詫異的目光,也沒解釋自己和絲蘭為何會憑空冒出,她開心地跑去挑起了自己想要的下午茶點心。
但沒過多久,那隻小母獅又跑了回來。
「哎……」
「怎麼了?」
「絲蘭先生,可以借我錢嗎?」
「……」絲蘭乾脆地拿出了錢包。
獅派教士還有幾個問題,臉皮很厚,很會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