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感染
星期一上午，九點十三分零二十四秒。
Ｔ區警署犯罪調查科特案組的辦公室門外響起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
「死魚眼！你這個混蛋！」
話音甫落，一個氣勢洶洶的男人衝了進來。
啪！
一副鋥亮的手銬重重摔在辦公桌上。
辦公桌的主人──蘇沐，連眼皮也沒抬一下，神定氣閒地專注在自己手裡的盜竊案筆錄。
「混蛋！你昨晚居然用手銬把我銬在床上？你知不知道那很痛啊！」
葉逍怒不可遏地咆哮，捂著自己被磨出血痕的手腕。
此言一出，辦公室裡所有同事都抬起頭，用一種「啊，我好像明白了什麼」的怪異眼神看著他們。
梅玫更是用書本擋著臉，咕咕地怪笑起來。
當事人完全沒察覺旁人的異樣目光，依然忿忿地說著。
「喂！死魚眼！你說話啊！別以為裝作沒聽見，就可以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葉逍怒氣沖沖地瞪著蘇沐， 又指了指額角高高腫起的大包。
「還有，這裡是怎麼回事？你最好解釋一下！」
他一掌拍在蘇沐桌上，震得桌曆都倒了下來。
蘇沐沉默了足足一分鐘之久，才悠悠嘆了口氣，放下筆錄，不痛不癢地說：「精力這麼旺盛，看來昨晚睡得不錯。」
「靠！別扯開話題，說，昨晚到底發生什麼事？」
「喔？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
蘇沐口氣淡然，斜眼看著葉逍。
葉逍眨了眨眼，大腦在片刻空白後，閃過一些矇矓的畫面。
昨晚……
昨晚是老局長退休的離別宴，整個特案組的同事都去了。老局長人很好，一直很照顧他們這些部下，大家都很捨不得他離開，不停地敬酒……
然後……
然後葉逍喝醉了，呵呵傻笑著扯下領帶綁到頭上，爬上餐桌，手裡握著吃到一半的壽司卷，激情昂揚地唱起歌……
在場所有人都被他走調的歌聲折磨，可是誰都沒辦法把他從桌上勸下來。最後，蘇沐一言不發地起身，平靜地從地上撿起一支空酒瓶，當頭朝著他的腦門用力砸下。
葉逍捂著血流不止的額頭，神志不清地晃了晃，應聲倒地。
眾人目瞪口呆地張著嘴，鴉雀無聲。
一片寂靜中，蘇沐若無其事地抓著葉逍的衣領，把他從包廂拖了出去……
再然後……
再然後蘇沐把葉逍送回家，葉逍吐得他滿身都是。他把葉逍扔到床上，葉逍卻死活抱著他的大腿不放，於是，他「機智冷靜」地從口袋取出一副手銬……
整個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
好不容易重新組合起記憶的片段，葉逍咬牙切齒地瞪著蘇沐，怒道：「死魚眼，你這個豬頭王八蛋！居然用酒瓶砸我頭？」
蘇沐冷哼，道：「你自找的。」
「你、你說什麼！你他媽的活得不耐煩了是不是！」
「怎麼，想打架？」
蘇沐挑眉，面無表情地看著葉逍。
葉逍上前一步，捲起袖管，不甘示弱道：「打就打，誰怕誰！」
眼看著火星四濺，戰爭一觸即發，辦公室門口傳來組長的聲音。
「葉逍，蘇沐，你們兩個過來，有案件。」
於是，戰爭平息了。
所有身陷戰區的同事們都暗自鬆了口氣。
組長說的案件，是一起血腥命案。
不過這起命案沒有凶手，也不是意外，反而有點……離奇。
鑒於之前這對怪胎二人組解決了諸多不可思議的神祕案件，比如人魚事件，比如十三號囚犯事件，所以這次，組長理所當然地又將這個燙手山芋丟給他們。
上午九點四十分，葉逍一個人搭計程車到了案發現場。
至於蘇沐，則因為警車半途爆胎，不得不留在三公里外的馬路邊修理。
葉逍戴上白手套，走進案發的商業大樓。
命案發生地點位於六樓。
那是一家名為「朗芙」的語言培訓機構，以小班教學為特色，師資不錯，在業內小有名氣，報名上課的人不少。
今天是週一，朗芙有九個班級開課，大約百餘名學員，再加上十幾名教職人員，一共一百多人。此刻，幾乎一半以上的人都聚集在前檯大廳圍觀議論，可是沒有一個人敢走上前靠近那具屍體。
那個女人的死狀實在有點慘不忍睹，葉逍第一眼看到時，也不禁愣了一下。
女人的頭部和四肢完好，唯獨腹部，就像一顆不小心掉在地上的西瓜，鮮紅色的血漿飛濺，支離破碎的內臟器官散落一地，前檯桌面上甚至有幾截血淋淋的腸子。
天吶，怎麼會這樣？
這個女人的肚子就彷彿是……爆炸了一樣！
對，爆炸，目擊者都是用這個字眼來形容當時的情況。
前檯服務生才二十出頭，是個叫曹潔的小女生，嚇得一直躲在櫃檯底下不肯出來。
她哆嗦著嘴唇，說：「當時我準備打電話叫救護車，電話還沒接通，就看到……就看到……她的肚子突然爆炸……我親眼看到她的內臟飛出來……還有一條腸子還掉到我頭上……我……我……」
曹潔嗚咽啜泣，拚命用衛生紙擦拭自己的頭髮。
「妳冷靜點，現在已經沒事了。」
葉逍等她平復情緒，又問：「妳當時準備打電話叫救護車，也就是說，她的情況看起來很糟糕？」
「對。」曹潔點頭，說，「她從電梯出來的時候就搖搖晃晃的，連走路也走不穩，我本來想搬張椅子給她，然後……然後聽到有人說她快生了，我才發現，她的肚子居然那麼大……」
曹潔難以置信地比了一個大小。
葉逍問：「妳認識死者？」
「是的，她是我們朗芙德語班的學員，叫朱逸菁，每個禮拜都會按時來上課，總是打扮得很時髦，所以我記住了她的臉和名字。」
曹潔忽然壓低嗓音，驚恐地看著葉逍道：「可是你知道嗎，我完全沒看出來她懷孕了，她上個禮拜來上課時什麼徵兆都沒有，穿了件緊身衣，肚子平平的，怎麼會突然變成孕婦？」
「妳是說，死者懷孕了？」
「是啊，當時我們都以為她快生了……」
葉逍疑惑地皺眉，回過頭仔細地環視現場一圈。
從死者破掉的腹部及滿地的內臟來看，並沒有任何疑似胎兒的物體，顯然，這個女人並未懷孕。
如果不是懷孕，為什麼肚子會變那麼大？
看來只有等鑑識科的人來了，這個問題才會有進一步的解釋。
這起命案，既非他殺，又非意外，死者的死亡方式也令人匪夷所思。
現在葉逍終於明白，為什麼組長指名將這個案子交給他們了。除了他和蘇沐之外，恐怕沒人願意接手。
「嘖嘖，那隻老狐狸，真夠狡猾。」
葉逍不禁搖頭苦笑。
就在這時，背後突然響起一聲尖叫。
一名中年婦女倒在地上，痛苦地蜷縮成一團。從她身上的衣服判斷，應該是這裡的打掃阿姨。
怎麼回事？又出了什麼狀況？
葉逍吃驚地發現，女人的肚子正在迅速隆起，撐破了灰色工作服，好像一顆充氣氣球，忽然間脹得渾圓。
眾人嚇得驚叫起來，紛紛後退。
女人費力喘息著，無助地看著四周人群，伸出手抓向半空，哭著說：「救命……救救我……救──」
一句話還沒講完，砰的一聲，瞬間腥紅色的血肉四散橫飛，碎成一塊塊的五臟六腑全都噴射出來。
血雨灑落，人們尖叫起來，驚慌失措地抱頭逃竄，不少人直接跑向電梯，想逃離這個恐怖的命案現場。
葉逍回過神，趕緊衝過去擋在電梯門口。
「大家冷靜！現在誰都不可以離開！」
話音落下，立刻招來一片非議。
「為什麼？讓我們離開！」
「就是啊！我們想要回家都不可以嗎！」
「憑什麼不讓我們走！」
眾人叫嚷起來，用力擠向電梯。
葉逍不得不提高嗓音，道：「在事情沒有調查清楚前，所有人必須留在這裡！」
「什麼？調查？」一個男人瞪著葉逍，說，「剛才的情形你也看到了，難不成你覺得是人為謀殺？」
「不管是不是謀殺，每個人都必須接受調查！請大家配合！」
「配合？你讓我們怎麼配合？你沒看到這裡還有小孩子嗎？難道你想讓小孩子也留在這裡眼睜睜地看著屍體？」
「我能理解大家的感受，但是請你們先冷靜一下，無論如何，請給我一點時間，我會盡快查明事件緣由，給大家一個交代。」
面對眾人高漲的情緒，葉逍有點頭痛，努力地說服大家。
爭論不休之際，一個女生悄悄從櫃檯後面爬了出來。
曹潔搖搖晃晃地站起，避開眾人視線，一個人偷偷逃往樓梯間。沒逃出幾步，她的背影還是被葉逍敏銳地捕捉到了。
「喂！妳！站住！」葉逍大喊。
曹潔嚇得踉蹌了幾步，吃力地扶住門框。
「麻煩妳不要離開，請配合我的工作。」葉逍無奈地嘆了口氣。
曹潔的雙肩劇烈顫抖起來，緩緩轉身，露出一張涕淚橫流的扭曲面孔。
「我……我不想死……我想回家……」
她哀聲哭泣著，低下頭，驚恐地看著自己正在隆起的腹部。
不到三十秒鐘，女孩的肚子就在眾人眼前越變越大，越變越大，膨脹成一顆圓球，砰地爆成一團碎肉。
這是第三個人！
面對現場狼藉一片的臟器與腥血，眾人全都被嚇傻了，瞠目結舌地呆在原地，震驚過度的臉上寫滿了疑惑與不安。
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會接二連三地有人肚子爆炸？
一片寂靜中，彷彿連空氣都凝滯了起來。
葉逍嚴肅地看著曹潔倒地的身軀，又回頭看了看打掃阿姨和第一個死者的屍體，接著從口袋裡摸出手機，撥通電話。
「喂，你在哪裡？」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不耐煩的聲音：「剛到樓下，正準備進去。」
「千萬不要進來！」
蘇沐愣了幾秒，道：「為什麼？」
葉逍閉起眼睛，緩緩道：「我懷疑這裡有不明傳染性病毒，你趕快通知總部，增派後援，同時封鎖大樓，不要讓任何人進出！」
蘇沐頓了頓，平靜地回道：「好，我知道了。」
掛斷電話，葉逍抬起頭，看到在場所有人都驚駭地看著他。
他們都聽到了剛才的對話。
葉逍深吸一口氣，說：「我只不過是提出一種可能性，不一定是真的，大家不要驚慌，先回到各自的教室，一有消息我會盡快通知你們。」
「傳、傳染性病毒？你是說，肚子爆炸是……病毒造成的？」
女人顫抖的聲音在充滿濃烈腥味的空氣中迴盪。
這個問題，沒有人回答得出來。
十五分鐘後，商業大樓底下停滿了燈光閃爍的警車。
一樓的前後出入口，包括地下停車場，全都被黃色警戒線封鎖。
這棟大樓一共有十二層，除了六樓是一家語言培訓機構外，其他樓層全都是私人公司的辦公室。今天是工作日，每間公司都正常上班，這樣算起來，整棟樓恐怕至少有上千人。
「通知大樓管理委員會，在警戒解除前，所有人必須統統待在辦公室裡聽候指令，不准擅自行動，不准到走廊，不准搭電梯，也不准進樓梯間。尤其是六樓的人，一個都不准出來，如有違抗或異議，一律以公共危險罪逮捕！」
一個傲慢又強硬的聲音自背後響起。
蘇沐回眸，看到一個著黑色西裝、大約三十五歲上下的男人。
戴無框眼鏡的男人拿著無線電對講機下達命令，玻璃鏡片後那雙細長的眼睛彷彿蛇一般陰鷙。
他看了看蘇沐，揚起下巴，擺出一副高傲的姿態，道：「我是中央警區反恐特警隊隊長，黃成傑。從此刻開始，現場全權交由我負責，所有人必須聽從我的指揮，包括你。」
語畢，他翹起嘴角，等著這個像警校剛畢業沒多久的小警察，畢恭畢敬地回他一聲「Yes Sir」。
沒想到，蘇沐連正眼都懶得給他，直接把他當作空氣，逕自轉身離開。
居然有人膽敢挑釁他的威嚴？黃成傑氣急敗壞地對著蘇沐的背影吼了一聲。
「喂！你這個沒禮貌的傢伙，給我站住！你要等我下令才能行動！」
蘇沐置若罔聞，頭也不回地走了。
黃成傑恨恨地咬牙，握著拳頭，道：「臭小子，給我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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