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幸運值為負的小位面
意識空間被分割成兩部分，一半黑暗無垠，刺寒如冰；一半綠意昂然，生機蓬勃。
兩股強大的力量以莎夏的身體為戰場交戰，相互撞擊的力量撕扯著她的靈魂，掠奪她的意志，痛得讓她覺得像是被活生生剜了心臟，每一根神經都在顫抖，每一吋肌肉都緊繃得無法動彈。
恍惚間，她覺得自己彷被剖成了兩半，一半冷靜而清醒地看著那一綠一黑的相異力量對抗，一半在極端的痛苦與折磨中苦苦掙扎。
如果可以，她很希望能夠陷入昏迷，至少昏厥可以讓她沒有知覺。
可是理智又告訴她，她不能昏、不能睡，一旦失去意識，等著她的就是毀滅！
她將會被那股陰鬱的黑暗吞噬，徹徹底底地消散在天地之間。
呵，說來也好笑，在這之前，她還自大地以為有戈魔納城的長輩作靠山，有空間、有勾斯蒙保護的她，肯定能夠橫行天下，無所畏懼。
甚至還因為這樣擔心壽命過長，以後的人生會很寂寞，害怕親友在時光中離去，害怕孤獨一生……
話果然不能說得太滿，現在的她就被現實狠狠地打了一耳光。
棺材是裝死人的，不是裝老人的──這句話真是該死地正確！
現在她快死了，卻還有好多事情沒做，好多規劃還沒完成。
學生的教學才開始了第一個環節；龐夫導師給的普拉瑪考驗還沒完成；還沒履行跟耀星公會的孩子們的約定，明明說好了，等瑪麗他們長大，莎夏會帶他們到處冒險！
她還沒幫錫耶納大師找到他的傳承者；她還沒找到繼承普拉瑪的弟子；她還沒好好遊歷過這片大陸：她還想去傳說中的各種遺跡冒險；她還沒跟勾斯蒙說，她其實也喜歡他！
她曾經想過，她同意跟勾斯蒙在一起，是因為寂寞還是喜歡？
現在她已經明白了。
如果不是潛意識中對他有好感、對他有些心動，她絕對不會同意跟他成為伴侶，就算他用龍族契約威脅也一樣！
以前的她確實對付不了這份契約，現在的她可就不一定了。
被強制簽訂契約又被告知無法解除後，因為心底不服氣、厭惡這種受制於人的情況，她一直都在努力學習，想要找出解除契約的方式，後來還真被她研究出來了。這件事情她沒有對任何人說起，就連導師龐夫也一樣。
如果不是感受到勾斯蒙的善意，感受到他那藏於惡劣脾氣之下的關心，她早就將契約解除了。
只是現在……
她似乎不想解也不行了。
這樣的意念一起，龍族契約印記感受到她的想法，對她發出了憤怒、委屈、傷心和激勵鼓舞等情緒。
不要放棄！
不能認輸！
妳一定可以！
我們一起……
勾斯蒙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在她腦海中響起，她甚至不能辨識這是不是她的幻覺，或是勾斯蒙真的透過契約印記在對她傳話。
不過拜這段短短的鼓舞所賜，莎夏覺得自己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情緒也沒那麼絕望。
她強撐著意識，努力反抗那股侵略她的神祕力量，雖然勉強把那發散著惡意和死氣的力量擋住了，卻還是抵擋不了步步入侵的黑暗。
不行！
絕對不能死在這裡！
我還有那麼多事情沒做！我不要死！
莎夏奮力激發精神力，想要用精神觸手撕開這片黑暗，但她的攻擊卻像是小石頭打在山壁上，完全沒能撼動這股力量半分。
莎夏不死心，一次又一次地嘗試……
「啪！」
「啪！」
「啪！」
「啪……」
清亮的碰撞響聲彷彿在嘲笑莎夏的自不量力，濃稠的黑霧別說裂口了，連那看似輕盈飄渺的霧氣都沒有移動半分。
莎夏的心漸漸涼了。
陷入瀕死的困境時，她突然想到她跟勾斯蒙、伊森、黑黑和白白都有締結契約，要是她死了，契約也會把部分傷害轉移給他們，他們也會跟著受傷！
即使她現在還沒有放棄性命的想法，卻也不想因為自己讓他們受到傷害。
可是她的全副精力都用來對抗黑暗力量了，要是分出一部分力量去解除契約，那股黑暗很可能會趁勢對她發動攻擊……
然而，在分秒必爭的情況下，沒有多餘時間讓她思考。
不管了！
莎夏狠狠一咬牙，決定開始解除契約。
就在這個時候，變故驟生！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突然有金黃色光芒閃爍。
一開始，亮光只有米粒大小，如同風中的殘燭，微弱飄搖。
而後光芒漸漸增強，光輝也越擴越大，直到亮如星辰，直到小米粒延展成一頭小翼龍。
縮小版的黃金龍約莫三十公分高，牠張牙舞爪地把黑暗撕開一道裂口，搖頭晃尾地從缺口中擠了進來。
牠揮動著翅膀，搖搖晃晃地飛向莎夏，撲進她的懷抱。
莎夏下意識地摟住小黃金龍，觸碰到小黃金龍時，她立刻明白對方的身分。
勾斯蒙！
準確來說，是勾斯蒙的精神體，也可稱作靈魂。
本體無法進入莎夏的意識之中，勾斯蒙便利用龍族契約，以靈魂的方式進入。
「你怎麼……」
才想問他是怎麼變成這模樣的莎夏，卻發現手上濕淋淋的，低頭一瞧，她的手掌沾滿了金色液體。
燦亮的液體從黃金龍身上流下，在被黑暗包裹的空間裡，小金龍和金色液體顯得格外耀眼，如同燦亮的太陽。
澄亮濃稠的金色水滴落下，磅地撞在籠罩他們的綠色光圈底層，撞擊的力道讓金色水滴散碎成亮光粒子，如羽絮紛飛在半空，而後悄然無聲地融入綠色光幕之中，為綠光增強對抗黑暗的力量。
在撕開黑暗裂口時，小金龍受到黑暗反噬，身體被割出了幾道傷口，尤其以腹部的傷勢最為嚴重。
傷口又深又長，橫過了大半龍腹，幾乎要將小金龍斬成兩半。
「你受傷了！」莎夏的心頭一顫，焦急萬分地看著黃金龍。
肉體的傷勢可以用藥劑、治療術等手段輕易恢復，可是靈體的傷勢相當難治療，即使有不少前人鑽研靈魂學領域，留下來的傳承依舊寥寥無幾，沒有人敢說自己是這方面的專家，也沒人敢打包票說自己能夠醫治靈魂的損傷。
即使是擁有諸多稀罕傳承記憶、被譽為世界智者的普拉瑪也一樣！
「嗷嗚……」
小黃金龍虛弱地叫了一聲，又轉頭朝不斷靠近的黑暗齜牙，張嘴一吼，口中發出一道強烈的金光將黑暗逼退。
金光擊出後，小黃金龍的形體也變得透明些許，那燦金的眼瞳難得地透出疲憊。
「笨蛋！你闖進來做什麼？」
看出小金龍狀態不對，莎夏嘴上斥責，雙手卻是摟緊了他，施放專門治療靈魂的法術為他治療。
只是小金龍的受的傷太重了，就算莎夏使用治療術，他腹部的傷口也只是止了血，沒有痊癒。
看著小金龍開闢出的位置，莎夏的眼眸一瞇，也跟著釋放出自己原先預留下來的力量，把勾斯蒙逼開的黑暗再度往外推出一些，綠色力量占領的區域也增大不少。
「嗷……」
小黃金龍虛弱地仰起頭，蹭了蹭她的下巴，亮金色眼瞳裡透著不贊同。
莎夏放大力量確實可以逼開黑暗，可是這也會造成大量的精神消耗，如果不能迅速破開眼前的局面，雙方僵持之下的結果肯定是莎夏會輸！
「嗷什麼嗷？我還沒跟你算帳呢！你還敢對我嗷！」
莎夏惡狠狠地戳了戳小黃金龍，動作看似凶狠，卻都避開了黃金龍受傷的地方。
「嗷……」小金龍蹭了蹭她的臉頰，又討好地舔了舔她。
莎夏正好要開口說話，柔軟溼潤的舌頭滑過唇瓣，意外地闖入她微張的嘴裡，與她的舌尖相觸。
即使是靈體，那種唇舌相接的溫潤感依舊相當真實，氣息交融間，兩人的精神體也跟著交融，從靈魂深處傳出的充盈感和酥麻讓一人一龍不自禁地顫了顫。
「都、都什麼時候了還、還……」亂吃豆腐！
莎夏羞惱地隱去後面的話，又戳了戳小金龍的腦袋，這一次的力道比之前還要大一些。
黑霧翻滾，才剛擴大一些的綠色空間又被擠壓縮小。
莎夏慘白著臉勉力支撐，小金龍身上的光輝也忽大忽小，一閃一閃地，盡可能保護莎夏。
要是小金龍跟她一起被黑暗吞噬，勾斯蒙會死嗎？
恍惚之間，莎夏想到這個問題。
答案是，六成的機率會死！
如果是一般人，意識體遭受重創，不死肯定也會變成植物人，不過勾斯蒙是強大的黃金龍，黃金龍的自我修復能力強大，就算意識體遭受創傷，只要能夠及時救治，再休養個幾十年、幾百年，意識體大約能恢復一半，甚至更多。
只是四成的生機還是太少了，莎夏不想拉著他陪葬。
精神力急速運轉，她想要解除兩人之間的契約。
「嗷！」
察覺到她想做什麼，小金龍氣急敗壞地仰起頭，在她懷裡不斷扭動，試圖打斷她的行動。
「乖……」莎夏拍拍他的腦袋，笑得溫和。
「嗷！」
小金龍趁著她低頭之際，撲上前狠狠地吻住她，還咬了她一口。
鮮血在唇舌之間流淌，一人一龍的意識再度交融，在小金龍的霸道入侵中，莎夏的意識被他牢牢束縛，解契的行為被迫中止。
親吻，並不是趁機吃豆腐，而是為了能夠更安全、更溫和地控制住莎夏的意識。
如果要強制壓制莎夏，讓她中斷解除契約的咒語，勾斯蒙當然能做到，只是他如果這麼做了，被迫中斷施法的莎夏將會被法術反噬，出現強烈的損傷。
勾斯蒙捨不得讓她受傷。
再者，現在這種危急情況下，莎夏要是受傷了，只會加速黑暗對她的吞噬，成為害死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怎麼能捨得？
她可是他認定要相伴一生的伴侶！
小金龍又親了親莎夏，一邊壓制她，一邊催動自身的力量。
「你……」
莎夏瞪大雙眼，面露焦急，卻被勾斯蒙禁錮了身體，動彈不得。
『住手！這樣你會死的！』
無法開口說話的莎夏，只能用意念溝通的方式朝勾斯蒙咆哮。
勾斯蒙正在激發自身的生命力，以性命為代價，強化他受到侷限的力量。
『沒事。』勾斯蒙沉穩的聲音響起，帶著安撫的意味。
『沒事個屁！』
莎夏又不是笨蛋，當然知道這種獻祭生命的禁術有多麼恐怖！
『我還有妳。』被罵了的勾斯蒙低聲笑著。
他和莎夏之間還有龍族的契約聯繫，在契約的保護下，就算他用禁術燃盡了生命，契約可以從莎夏那裡轉來一部分生命能量，將他的性命維持在最低限度。
兩人認識了那麼久，莎夏立刻明白勾斯蒙的打算。
是的，這種做法確實能保住他的性命，但也只是不會死！
半生不死地活著也是不死，像植物人一樣地活著也是不死，力量盡失、身體殘廢，像廢人一樣地活著也是不死！
怒極的莎夏把心一橫，也跟著激發了生命力。
要犧牲是吧？要燃燒生命是吧？
我陪你！
『妳……』
『少廢話！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如此強勢的莎夏讓勾斯蒙愣了一下，而後再度笑了。
『妳果然很喜歡我。』他說得很篤定，還很自豪。
莎夏嘴角微抽。
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他們都快要被黑暗吞噬了啊！
『無法否認了吧！妳之前果然是在鬧彆扭，還在我父母親面前否認，哼！女生都口是心非……』
小金龍露出得意的笑容，讓莎夏有點想揍人。
『不，不是喜歡。』她挑眉。
『妳明明都已經喜歡我喜歡得想要跟我一起死了，還說……』
『是愛。』莎夏打斷他的話，『我對你，是比喜歡更多的愛呦！』
哼哼！不就是說情話，以為我會害羞嗎？未免也太小看我了，我可是在傭兵堆裡混大的！
那些傭兵聊起天來葷素不忌，各種兒童不宜的話都有！她還跟他們討論過該怎麼搭訕美人呢！
遭受到意外的情話攻擊，勾斯蒙難得地臉紅了。
──即使他現在是小金龍的模樣，但是意識體的反應最為真實，無法隱瞞，所以現在莎夏懷裡的小金龍變成小粉紅龍了。
雖然這一人一龍總是在冒著戀愛的粉紅色泡泡，好像現場的情況一點也不危險，實際上卻是陰晦的黑霧不斷逼近他們，不斷壓縮、侵蝕他們的力量。
莎夏說同生共死真的不是說說而已，有很大機率的可能性會實現！
「噗──」
冷不防地，莎夏吐出一口鮮血，眼底的光彩也黯淡了幾分。
身體被作為戰場，只能無力承受這一切的她，已經到了忍受極限。
在她看不見的外界，她的肉身開始崩潰，皮膚、血肉、內臟等在黑霧的侵蝕下一片片剝落，融解成血水。
殷紅的血花沿著蒼白、露出皮膚的骨頭滑落，吸收了血水的泥土地顏色漸深，腥甜的血氣變得濃郁，滲入黑霧，勾出森森死氣。
勾斯蒙的情況沒有比她好到哪裡去，小山一樣龐大的龍身同樣鮮血淋漓，底下的泥土地已經聚出了淺淺的一窪血池。
黑眸中的神彩逐漸減弱，莎夏的意識開始渙散。
不行，還沒有解除契約……
瀕死之前，她依舊心心念念著這件事。
解除契約，不拉著勾斯蒙和伊森、白白、黑黑他們陪葬，是她最後能為他們做到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