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圖書館
遲暮將借來的書裝進書包裡,沿著圖書館的樓梯向下,離開了圖書館。
少年好像不經意地掃了圖書館三樓一眼,窗戶反著光──那是李君侯辦公室的位置,或者說,曾經是李君侯辦公室的位置。
李君侯失蹤整整兩個月了,他失蹤所帶來的騷動早已平息,現在只有在課餘時間,大家才會偶爾順帶提起這位神祕消失的男老師。
醫院的事件之後,莊本棋和莊本澤似乎達成了協議,莊本棋離開了學校,作為交換,莊本澤代替莊本棋每個星期過來見遲暮一次。遲暮猜想莊本棋是和葉思思去享受兩人世界了,失而復得的喜悅讓莊本棋這種人也顧不上其他。
莊本澤是個少言寡語的人,遲暮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們每次見面,幾乎都是沉默地吃飯,偶爾才有幾句無關緊要的簡單交流。
兩人從來不會提到李君侯,似乎那一晚之後,李君侯已經從這個世界上徹底被抹去了。
放下筷子,遲暮向莊本澤告別,剛轉身就被叫住了。
「遲暮……」莊本澤欲言又止,「今年來我們家過年吧。」
遲暮本想拒絕,看到莊本澤擔憂的表情後又狠不下心,只得敷衍:「看情況吧,我想去我同學家裡過年。」
莊本澤看起來憂心忡忡,遲暮感覺對方還有話沒有說完,他靜靜等著莊本澤開口,終於──
「李老師的事情,你不要輕舉妄動。」莊本澤說。
遲暮失笑,原來對方是為了這句話而猶豫。
「你覺得我又能做什麼呢?」他反問。
就莊家兄弟的說法,李君侯是被吸入了人間與地獄之間的通道,或者說是兩者之間的另一個世界,姑且先稱呼為「地獄之路」。
起先聽到這個說法,遲暮根本不相信地獄存在,更不用說地獄和人間之間的世界了,然而莊本棋拿了幾本古籍佐證,讓他不禁半信半疑起來。
古籍上寫道,地獄曾經真實存在過,是個與人間不同,荒莽、凶惡的世界。數千年前,去地獄的入口突然消失了,從此與人間斷了聯繫,而在後來的人類口中,它演變成了死者靈魂的歸宿。
受到人類信念的影響,寄託著思念的靈體和燒化的供物紛紛前往地獄而去,偏偏入口堵住了,於是那條塞滿思念的道路像氣球一般膨脹,最終成了一個獨立的小世界。
地獄之路並不穩固,時不時就會有小裂隙在人間出現,位置隨機,根本不受人為控制。
所以……就算他腦袋進水了想去找李君侯,也無從下手。
莊本澤啞然,斟酌了一下,還是決定實話實話:「遲暮,李老師失蹤後,我覺得你太過冷靜了,像是在計畫什麼一樣。」
「計畫?高二的壓力比高一大,當然要計畫好學習的時間。」遲暮背起書包,「我還有兩個星期就要期末考了,下週我不出來見你可以嗎,打個電話就好。」
「好,我隨時都方便。」莊本澤簡單地告辭,匆匆離開去處理下一個委託。
遲暮目送著他的背影,眼中隱隱浮現煩躁的情緒。
李君侯失蹤是既定事實,除了接受這個事實外,他也沒有其他的辦法,更沒有必要因此耽誤學業。
餐館離學校非常近,遲暮很快就到了校門口,一輛紅色的跑車停在路邊。
這臺車似乎有些眼熟?
遲暮還沒想起在哪見過,就看到一個熟人從跑車上下來。
女子的頭髮由短髮變成了長髮,但遲暮還是一眼認出了對方。
陳潔?她怎麼會在這時候出現?看著氣勢洶洶朝著自己走來的女子,他心中隱約覺得有些不妙。
遲暮想了一秒,決定以最快速度進校門,但剛抬腳,就踉蹌了一步,有什麼東西抓住了他的腳!
一個長著獸耳的少年抱著他的小腿,一臉祈求地抬頭看他。
這是什麼情況?遲暮愕然。
「遲小弟弟,你逃什麼?」陳潔趕上來一把扯住了遲暮的書包,不滿地挑眉。
「因為覺得妳來肯定沒有好事。」既然逃不掉,遲暮乾脆回身,同時把自己的腳從少年的手臂裡拔出來。
「真不巧,我帶來的確實是好消息。」陳潔說。
「什麼消息?」遲暮皺眉,「我先聲明,對於好學生來說,考試取消可不是好消息。」
「我要說的和李老師有關。」陳潔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我找到去地獄之路的方法了,不用殺掉那麼多人,我們也可以過去。」
氣氛一下就陷入了詭異的沉默,遲暮從書包裡拿出筆記本,在上面寫了一串數字,再撕下來遞給陳潔。
「這是……」陳潔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莊本澤的電話,妳直接去找他吧,我先回學校了。」
陳潔咬牙,而獸耳少年也再次撲了上去,抱著遲暮不鬆手。
遲暮掙脫不出,沒好氣地說:「不是給妳電話了嗎,妳不會指望我跟著進去找李老師吧?」
「你就安心在這裡等著嗎?」陳潔說道。
「有什麼不安心的?我進去也是當職業拖油瓶。」遲暮努力將腳拔出來,「反倒是妳,趕快找莊本澤去商量吧。」
花了那麼多工夫尋找進去的方法,沒想到遲暮的態度卻是這樣,陳潔忍不住道:「你覺得莊家那對兄弟真的會願意把李老師找回來嗎?他們巴不得那個不知什麼時候就會爆炸的危險品離你遠一點!」
「他們的確不願意。」遲暮思考了幾秒後,說道,「但是莊本澤為人正直,如果我希望把李老師找回來,他一定會幫忙。」
「要是莊本澤不願意幫忙呢?」
「如果不願意再說,我現在得回學校晚自習了,祝你們順利。」遲暮按著獸耳少年的頭,把自己的腿扯了出來。
陳潔啞然,倒是獸耳少年激動了起來,「一定要今晚才行,否則來不及了!如果你們不進去,我就一個人進去找姐姐!」
找姐姐?這又是什麼?遲暮不解。
陳潔解釋:「這孩子叫白禾,他姐姐和李老師一樣,現在都在地獄之路裡,進去的方法也是這孩子告訴我的。」
遲暮拿出手機:「好,既然這麼急,我現在就聯絡莊本澤讓他回來,他應該還沒走遠。」
電話響了幾聲,莊本澤沒接,遲暮正準備再打一次,抬頭間卻看到陳潔挑眉看著他。
「遲小弟弟,你真的不打算管李老師的死活嗎?」
遲暮晃了晃手機,淡然地回答:「這不是正在管嗎?」
「大哥哥,你要叫人的話得快點。」白禾焦急地說,「入口隨時會打開。」
遲暮撥號的手頓了一下,警覺地問道:「入口在哪裡?」他聽莊本棋提過,地獄之路的入口是有引力的,他可不想被誤拉進去。
「在我手上。」獸耳少年攤開自己的手,手心赫然有一個古怪的圖騰。
遲暮默默遠離白禾,一下就退開了十公尺遠。陳潔看得嘴角抽搐,白禾也是一臉莫名。
白禾的疑惑沒有持續太久,他手中的圖騰突然竄了出來,擋在他的面前,圖騰在原地晃動著,像是平面的門的一般,可疑的黑色氣旋在圖騰周圍打轉。
「怎麼時間提前了?」白禾趕緊催促遲暮,「它只能持續一分鐘,我們趕快進去吧!」
「我不去。」遲暮搖了搖頭。
還沒等他解釋不去的原因,陳潔已經把他扯了過去,直接按到圖騰上。
黑色氣體擋住了全部的視線,他什麼都看不到,只感覺身體猛地朝下墜落,心臟一下子提到了嗓子。
就在一片失重感中,他不知道什麼時候落了地,只能撐著身體跪在地上,暈眩感揮之不去。
遲暮休息了一會,等恢復視覺時,他發現自己站在一處夜間的道路上,黑暗彷彿實體一般包裹了一切。
陳潔和白禾站在一邊,兩人手裡各自拿著手電筒,看來是早有準備。
「你們誰來解釋一下?」遲暮感覺自己很久沒這麼暴躁過了,他補充道,「我現在只關心兩點:我們出去的方法以及我們現在到底有多危險?」
白禾委屈地道:「你這人怎麼能這樣?」
「什麼叫我怎麼能這樣?」遲暮笑了,逼近白禾質問道:「把一個什麼都不會的普通人拖進這種地方,我還想問你們到底想怎麼樣呢?想讓我死在這裡嗎?」
「我、我……你難道不想找到自己的老師嗎?陳潔姐說……你和你的老師關係特殊,你十分在意他……我、我是在幫你耶!」
「就算我和他關係特殊,我也不需要為他去送死吧。」遲暮冷冷反駁,「何況你問過我的意見了沒?誰和他關係特殊了。」
說著他轉向陳潔:「妳也是,就算發現了進去的方法,不會提前打通電話嗎?妳提前告知我,莊本澤就能留下來和我一起等妳,現在鬧成這種情況,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裡,我們要怎麼找到人?」
陳潔抱臂挑眉:「你不相信我的實力?好歹我也有七條尾巴。」
遲暮翻了個白眼,實在懶得爭辯,直接問道,「我們之後怎麼回去?」
被嗆得啞口無言的白禾終於反應過來,從胸口拿出一個盒子。盒子裡面是一張符紙,上面的符文與他們進來的那道圖騰門一模一樣。
「我有準備的,只要我把這張紙貼到手上,我們就能出去了。」
遲暮挑眉問道:「這是從哪來的,可……」可靠嗎?
陳潔一把攬住他的肩膀,打斷道:「遲小弟弟,別生氣了,我們是思考得不周到,但現在當務之急是找到李老師不是嗎?」
遲暮瞥了陳潔一眼,出於禮貌,他不好意思直接掙脫,只是不動聲色地慢慢挪了出來。
「怎麼找,在這裡大喊?」遲暮嘴角抽了一下。
突然,他感覺到自己的書包被人拉開,陳潔塞了些東西進去,他肩膀上的重量一下就增加了。
「妳放了什麼?」
「食物。路上總是要吃點東西吧,你好意思讓我一個女孩子拿嗎?而且只有你帶了背包。」陳潔甩手。
既然知道要帶吃的,不會提前背個背包嗎!妖怪做事都是這麼隨心所欲嗎?遲暮覺得自己剛平復的心情又糟糕了起來。
「跟著我走就好,相信我。」陳潔看起來自信滿滿,邁著步子就朝前方看不清的地方走去。
儘管充滿了疑慮,但事到如今實在沒有其他辦法,遲暮不甘不願地跟在陳潔身後,邊走邊警戒地環視四周。
見遲暮不再譴責他,白禾鬆了口氣,也快步跟了上去。
不一會兒,那種固體般的黑暗漸漸散去了,腳邊的路逐漸清晰起來。這是一條土路,時不時會有泥沙黏上鞋子,但大致還算平整。朝身側看去,他們正在一條河邊行走,河流看不到盡頭,彷彿向另一個世界延伸。
和地獄相關的河……遲暮有些不太好的聯想。
彷彿看穿了他的心思,陳潔輕聲說:「不必擔心,這只是這個充滿路的世界中的一條水路而已。」
看來陳潔似乎做過一番調查,遲暮忍不住質問:「妳既然這麼清楚,還叫我來做什麼?」
「你是把李老師找回來,不可或缺的一環。」
「為什麼?」
「這裡陰氣非常重,而且很危險,李老師獨自在這裡待了那麼久,你覺得他現在還保有正常人的理智嗎?萬一李老師發瘋,到時候還得靠你拉回來。」
「危險?」遲暮抓住了關鍵詞。
「也沒有什麼大事。」陳潔信誓旦旦地保證,「跟著我不會有事的,你別去碰路上不屬於你的東西就好。」
「不屬於我的東西?」遲暮迷惑。
「這個空間充滿了陽間燒給死者的物品,如果你伸手碰了不屬於你的東西,會感到劇痛的,但除此之外也沒什麼了。」
「妳確定?不會被詛咒?」遲暮挑眉。
沒等陳潔回答,白禾突然叫了一聲。
「姐姐!」
遲暮嚇了一跳,轉頭一看,白禾已朝河水中奔去。
河的正中央不知道什麼時候,多出了一頂女性用的草帽,帽子邊緣是現代的絹花和塑膠樹葉,帽子在河面上起起伏伏,似乎下一秒就要被吞沒一般。
遲暮不想靠近河水,但他也不能任白禾往危險的地方跑,連忙一把拉住了他。
「放開我,那是姐姐的帽子!」
「一頂帽子而已,你是指望上面能寫著經緯度嗎!你姐姐可能曾經在這附近,與其撿帽子,不如讓陳潔聞聞這附近的味道!」
「遲小弟弟,我是狐狸不是狗……而且我也沒見過他的姐姐,哪能聞出什麼。」陳潔在背後幽幽說道,十分不客氣地幫著倒忙。
白禾更激動了,硬是要衝進水裡,遲暮差點被他帶了下去。
「符紙!你下水前倒是把符紙拿出來啊!」遲暮突然想到這件事,他出去還得靠這位呢,更加不敢鬆手了。
「盒子有防水的法術!我下去沒事的!你放手!」白禾喊道。
「好。」遲暮耐心到了極限,乾脆地鬆了手。
白禾突然失去了阻力,一個不穩,直接掉進了河裡。他根本不會游泳,在河裡載浮載沉的撲騰,帽子反而越漂越遠了。
遲暮哪知他不會游泳,還來不及反應就被陳潔從後面推了一把,也掉進了河裡。
「我一個女孩就不方便下水濕身了,你加油啊。」被河水淹沒前,遲暮聽到陳潔說了這麼一句。
靠!
遲暮雖然會游泳,但是水性欠佳,加上背包進水後更重了,嗆了好幾口水後,才掌握了水流的節奏,沒再下沉。水流十分湍急,他一路被水往下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上了岸邊,邊咳邊喘氣。
少年四處張望,白禾和陳潔已經不見了,他咬了咬牙,先脫下了自己身上的衣服,把水擰乾,再穿了回去。
遲暮打開自己的書包,裡面的課本全泡壞了,但是陳潔之前塞的餅乾和水還能用。
他試探著叫了幾聲,沒聽到任何回應。
全身濕透再加上河岸邊不停吹拂的冷風,遲暮凍得直打哆嗦。簡直見鬼了!希望自己不要感冒才好,這種條件下實在容不得生病,想吃藥都沒有。
白禾不可靠他早就料想到了,但他沒想到連陳潔都如此坑人,什麼也不問,就把他推下水去救人。
遲暮無力地閉上眼。現在只能祈禱陳潔有救起白禾,否則沒有那張符紙,他們都別想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