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漆黑的濃煙在室內翻滾瀰漫,灼熱的火焰迅速蔓延,很快便吞噬了一切。
不出兩分鐘,木質結構的小倉庫就完全燃燒了起來,劈里啪啦的木頭爆燃聲響不絕於耳,亮得刺眼的火舌猛然竄出屋頂,貪婪地舔向淫雨霏霏的夜空。
火勢越演越烈,已經一發不可收。
突然,砰砰兩聲巨響。
厚實的窗戶玻璃在滾燙的烈焰中炸得四分五裂,可是,豎在窗口的那一根根拇指粗的防盜鐵柵欄仍牢牢地橫亙在那裡,彷彿堅不可摧的囚室。
驀地,一條纖細雪白的手臂從燒得通紅的鐵欄杆間伸了出來,驚慌失措地騰空揮舞著,好像想試圖抓住些什麼,又似乎是在竭力求救。然而,就在細嫩的手臂皮膚觸碰到鐵欄杆的瞬間,又被燙得一下子縮了回去。
黑煙滾滾的鐵柵欄後,隱約浮現出了一張臉。
一張,被濃煙燻得模糊不清的女孩的臉。
她正在撕心裂肺地尖叫著,哭喊著,可是聲嘶力竭的叫聲與哭聲全都淹沒在了一片茫茫火海之中。鹹濕的淚水不斷從眼眶裡滑落下來,她費力地扒在窗口,驚恐萬狀地搖著頭,死死瞪著窗外那抹依稀可辨的人影。
少年呆立在被火焰吞沒的倉庫前,麻木地看著鐵柵欄後女孩那張絕望而扭曲的面孔,一動不動地看著,看著,直到她嘶啞的哭喊聲漸漸微弱,直到她的身體慢慢從鐵窗前軟倒下去,消逝不見。
火勢依舊猛烈,倉庫的屋頂和牆壁已經開始碎裂坍塌。
淅淅瀝瀝的小雨中,明亮的火光與漆黑的夜色將他蒼白削瘦的臉龐映照得忽明忽暗,而就在光與影交錯的一瞬間,他突然吃吃笑了起來。
神經質的笑聲中,啪噠一聲。
手裡的汽油罐跌落了下來,還剩下最後一點沒有倒光的汽油沿著圓圓的罐口滴滴答答地流淌到水泥地上,匯成了一小股氣味刺鼻的透明液體。
「哈,哈哈……活該……這是你們活該……哈哈哈……」
他一邊低聲喃喃,一邊哈哈大笑,可是,笑聲卻漸漸變成了悽愴的嗚咽聲。
溫熱的淚水瀰漫了眼眶,止不住地溢出來。
之前拎著汽油罐的手,一直在發抖。
終於,他抱著自己的肩膀,撲通一下,腿腳發軟地跪倒了下來。
冰涼的雨絲落進衣領裡,滑過頸項,冷得他一陣一陣發抖。
「不……這不是我的錯……不是我的錯……不是我的錯……」
他顫抖著,深埋下頭,對著坍塌在火海中的倉庫,全然崩潰地失聲痛哭。
第一章 十三號
位於城郊的南山監獄,也許可以稱得上是整個S市守衛最為森嚴的一座監獄。
羈押在這裡的囚犯,大部分都是極其危險的重刑犯,因此,通往南山山頂的這一路上,三步一哨五步一崗,到處都裝設了隱蔽的鷹眼監室系統,以及紅外線感熱器,周邊還排布著數道隱形電網,每個出入口都安裝了全自動雷達跟蹤器,外加一隊隊來回巡視、手持槍械的駐守武警。
一眼望去,這整座監獄可謂固若金湯,一旦被關進來,便是插翅也難飛。
從警車上下來,葉逍還在為這些高科技的嚴密布防嘖嘖稱道,南山監獄的負責人鄧偉寧,早已經站在大門口等候多時了。
看到迎面走來兩個似乎警校畢業沒多久的年輕人時,他的眼睛裡先是劃過一絲驚愕,隨即,飽經風霜的黝黑面龐上顯露出一抹古怪的神情。
搞什麼?難道總部沒人了,居然派兩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來接這個案子?
鄧偉寧忍不住在心裡嘀咕了一句,但臉上依舊維持著一副客氣又帶點生硬的笑容。
「你好,我是T區警署犯罪調查科特案組的葉逍。」
當先走過來的年輕人一邊出示證件,一邊滿臉陽光地微笑。
呵,這裡是監獄,又不是讓你來郊遊觀光的,笑這麼開心幹什麼?
鄧偉寧心裡覺得好笑,有點鄙視地看著葉逍,指了指自己胸口的工作牌,說:「我是南山監獄的負責人,鄧偉寧。」
說著,他用看向站在葉逍身後的另一個年輕人。
那個面容俊秀的年輕人並沒有說話,只是冷漠地出示了證件。
「喔,他叫蘇沐,是我的搭檔。」
葉逍湊過來笑嘻嘻地介紹道。
鄧偉寧微微蹙眉,蘇沐冷淡的態度令他感覺極其不爽,好像有種不被放在眼裡的意味。他哼了一聲,用倚老賣老的口吻說:「怎麼,總部那邊最近缺人手嗎,竟然派了兩個實習生過來?」
葉逍眨了眨眼睛,似乎沒有聽出對方話中的譏諷,仍舊燦爛地笑著,認真解釋道:「不,我們不是實習生,我們是正式警察,而且,你別看這傢伙總是板著一張死人臉的樣子,他查起案來可是很棒的喔。」
說著,葉逍拍了拍蘇沐的肩膀,那洋洋得意的語氣,聽起來就像是在對別人炫耀「我家的狗狗很威武喔」。
蘇沐不禁皺眉白了他一眼。
葉逍腆著臉皮嘿嘿一笑。
鄧偉寧看了看他們兩個,嘲諷地撇了下嘴角,沒好氣地說:「但願你從裡面出來的時候還能這麼說。」
語畢,他抬眸注視葉逍,緩緩問道:「前幾個人的事情,你們應該已經聽說了吧?」
葉逍迎著鄧偉寧略顯沉重的目光,總算收斂起了嬉皮笑臉的樣子,鄭重地點了點頭,說:「是的,聽說了。」
鬧得那麼大的事情,想不聽說恐怕都難呢。
半年前,本市發生了一起連環謀殺案,有多名被害人被剝皮後又遭分屍丟棄,凶手殘忍血腥的作案手法,一時間鬧得滿城風雨。不過,法網恢恢疏而不漏,最後,殺人凶手總算是在警方千辛萬苦之下被抓住了。
其實,這幾起凶案本身沒有什麼離奇之處,事情奇就奇在,之後在對這名凶手的作案動機以及身分背景的調查過程中,居然連續有三名刑警遭遇不測。
第一個負責這個案子的,是名經驗豐富的老警察,名叫何志東。
本來一切都還好好的,但是就在案件調查到第五天時,何志東在審訊室裡筆錄做到一半,突然間好像著了魔似地,不知為何,將銳利的鋼筆筆尖狠狠刺進了自己的左眼!等送到醫院,那隻眼睛早已經保不住了。
第二個接手調查的刑警,叫羅有為。
羅有為今年剛好二十八歲,身邊有一個相戀了五年的溫柔女友,本來兩人快要結婚了,就連喜帖也已經發了出去,可是不知出於什麼原因,那天晚上,他親手掐死了睡夢中的未婚妻,然後自己從十樓窗戶跳了下去,當場身亡。
至於第三個負責這起案子的刑警,康磊,他已經徹底瘋掉了,整天把自己裹在一條厚被子裡,歇斯底里地瘋言瘋語。家人和朋友都拿他沒辦法,去醫院檢查了半天也查不出任何問題,最後只能送去精神療養院接受心理治療。
經歷了三起事件後,沒有人再願意接手這個案子了。
雖然三名刑警的死傷似乎與案件和凶手沒有直接關聯,可是大家總覺得這件事情背後有蹊蹺,隱約有種不祥的感覺,所以,每個人都在刻意迴避這個案子──除了葉逍。
那天中午,他一邊吃泡麵一邊抬起頭看了看組長,嘻嘻一笑,很爽快地答應道:「好啊,這個案子就移交給我吧。」
聽到他這句話,所有同事都鬆了口氣,暗自慶幸還好有葉逍這個笨蛋在。
而蘇沐則依舊低著頭審閱文件,置若罔聞,甚至連眼睛也不抬一下,彷彿早就預料到葉逍會接下這個案子一樣。
於是,第二天,他們兩個便來到了這座全S城戒備最森嚴的監獄,南山監獄。
沉重的鐵門一道一道緩緩開啟,金屬門軸轉動時發出了吱吱咯咯的刺耳聲響。
葉逍和蘇沐跟在鄧偉寧身後,踏進了狹長而陰暗的走廊。
走廊上,鐵門一共有五道,每隔十公尺一道,而每一道鐵門都分別有兩把鎖。
鄧偉寧手裡拿著一大串鑰匙,一邊走,鑰匙一邊丁鈴噹啷地響。他每開啟一扇鐵門,跨進去,便立刻轉身,再次將身後的鐵門牢牢鎖上。
這是監獄的規矩,不可以留著任何開鎖的門。
短短五十公尺的通道,他們足足走了十多分鐘,才終於進入了五扇鐵門之後。
「我就送你們到這裡了。」鄧偉寧用下巴指了指走廊深處,道,「你們要找的人,就在最後一間牢房。」
他又指了指左邊牆壁上的紅色按鈕,補充道:「出來時就按這個電鈴開關,我會過來接你們。」
語畢,他也不再多說任何客套話,轉身離開了。
看著他又一道一道地開鐵門、再一道一道地將鐵門鎖上的背影漸行漸遠,丁鈴噹啷的鑰匙聲也越來越輕,葉逍撓了撓頭,不解地說:「他其實可以把備用鑰匙給我們啊,我們可以自己出去,何必要搞得那麼麻煩呢?」
蘇沐冷冷一笑,諷刺地說:「你那顆粗神經的大腦難道還沒有搞清楚自己在別人眼裡的地位嗎?他不信任我們。」
「啊?不信任我們?為什麼?」
葉逍迷茫地摸著腦袋,蘇沐卻已轉身往走廊深處走去。
堅硬的皮鞋鞋跟在冰冷的走廊地磚上敲擊出一陣陣「噠、噠、噠」的迴響。
這條走廊看起來很深,一眼望不到盡頭,也許是因為沒有窗的緣故,所以顯得格外陰鬱冷寂,空氣中飄著一層淡淡的黴味,天花板上嵌著幾盞亮得炫目的日光燈,將整個空間照耀成了一片陰森森的冷色調。
葉逍和蘇沐在走廊裡一前一後地走著。
走廊的一面是銅牆鐵壁,另一面,則是一間間狹小的單人牢房。
牢房裡沒有燈,隔著鐵欄杆,黑暗中有一雙雙陰冷銳利的眼睛正安靜地注視著他們,就彷彿是一頭頭潛伏在暗中窺伺獵物的野獸。
這些囚犯,大部分都是即將臨刑的死囚。
那一道道帶著赤裸惡意的視線令葉逍感覺很不舒服,他趕緊加快步伐,快速走到最後一間牢房。
第一眼看到這間牢房時,他還以為裡面沒有人,可再仔細一瞧,卻發現角落的陰影中瑟縮著一個瘦弱的人影。
與其他牢房的囚犯不同,這個人身上穿著一件白色束縛衣,雙手被束縛衣的袖子反綁在背後,沒有穿襪子的腳踝上也銬著一副厚腳鐐,腳鐐中間連著一根很粗的鐵鍊。鐵鍊約有二十公分,如果走路只能跨出一小步。
通常情況下,只有極度危險並且伴有暴力傾向的囚犯才會像這樣被限制自由,可是眼前的這個人,看起來瘦弱不堪,蜷在那裡的模樣就好像一隻遭人虐待的可憐流浪狗,完全感覺不到半點危險的氣息,為什麼還要如此興師動眾地用鐵鍊綁住他呢?
不過,人不可貌相,畢竟這個人是殺了人之後,又殘忍地將被害者屍體剝皮肢解的窮凶極惡之徒。
葉逍與蘇沐對視一眼,然後往前貼著鐵欄杆,叫了他一聲。
可是對方仍一動不動地蜷縮在那裡,沒有反應。
葉逍等了一會兒,自我介紹道:「你好,我是新來負責你案子的刑警,我叫葉逍,旁邊的是我的搭檔,蘇沐。」
然而,對方仍然沒有回應,只是一味地埋著頭,縮著身體。
葉逍又往前湊近了一點,低頭觀察他,語氣溫和地說:「不管你之前因為什麼理由犯下了何種罪行,現在只要你誠心悔過,我就會盡力幫你。審訊期間,如果你有任何要求都可以向我提出來,在條件允許的前提下我會盡量滿足你。」
這番話說完,縮在角落裡的人終於緩緩抬起了頭。
出乎意料地,那竟然是一張年輕的臉,大約才二十出頭,面容白淨,臉龐削瘦,一雙空洞的眼睛無神地看向葉逍,停頓了許久,才結結巴巴地開口問:「你是真、真的……會幫、幫我嗎?」
他有點口吃,說話比較費力。
葉逍點了點頭,回答說:「是的,只要你肯配合調查,我就會盡力幫你。」
孰料,這句話還沒說完,青年一下子激動了起來,搖搖晃晃地蹭著牆壁想要起身,可是由於雙手無法活動,沒辦法保持平衡,只能匍匐在地上踉踉蹌蹌地爬過來,鏽蝕的鐵鍊摩擦在水泥地上發出鏘鏘的金屬聲響。
「警、警官先生……我、我沒有殺、殺人……請你救、救救我……救救我……」
青年情緒激動地撲到鐵欄杆前,蒼白的嘴唇顫抖著,迫切而渴望地看著葉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