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手段
紀衡又夢到了田七。
大概是因為白天觸碰過她的身體,這次夢境竟比上次還要具體清晰。兩人坐在床上,身體交疊,田七雙腿盤著紀衡的腰,紀衡一手扣著她的腰,另一手托著她的臀部,在她體內激烈衝撞。
田七兩頰通紅,美目如絲,隨著紀衡的動作,蛾眉輕蹙,歡吟嬌喘。
最不可思議的是,明明看到了田七的臉,紀衡卻沒有驚醒,從頭做到尾。
婉嬪躺在紀衡身邊,因為太興奮睡不著,聽到皇上呼吸突然加重,她有些意外地向身旁看去。藉著幽微的燭光,她看到皇上雙目緊閉,面帶潮紅,身體散發著熱度。
本以為皇上發燒,她剛要起身喚人,目光向下一掃,看到被子撐起一塊,突兀如平原上的山峰。
婉嬪頓時羞得用被子遮住臉,稍後,又探出頭偷看。皇上還沒有醒,他翻了個身面對著她,壓著被子輕輕摩挲著。婉嬪知道皇上在做什麼,想幫忙紓解,又覺得那樣做太不矜持,只敢抓著被沿傻傻看著。
在婉嬪看來,皇上之所以這樣,是因為躺在她身邊。
想到這裡,婉嬪心內泛起一陣甜蜜,她俯身親了一下紀衡,親過之後,聽他低聲說了句「甜」。
婉嬪捂臉嬌笑,不愧是皇上,做著夢還能如此調情。
既然如此,就不擾皇上美夢了。
她輕輕地躺回塌上,稍微挪近皇上一些,滿是笑意地入睡了。
這一夜,紀衡睡得十分酣甜。次早起床時,他再次發現自己的褻褲濕了。回想前夜夢境,宛如眼前,手上似乎還殘留著夢中人腰臀上柔軟滑膩的觸感。
真是……唉……
本想讓婉嬪幫忙換褻褲,但想到夢裡的對象,心中羞慚,便推開她自己換了。婉嬪只當是聖上體諒她,自然歡喜。
紀衡彆彆扭扭地過了一天。他想,會夢到田七定是因為白天太過親密,他被她誘引,晚上才荒唐入夢。
雖然這麼想,心內總歸不太踏實,看到田七便忍不住板起臉。
田七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只得默念,皇上神經病又犯了,接著乖乖地閃到一邊去,別被他的症狀波及。
當晚,紀衡也無心召幸,又宿在婉嬪宮中,這回沒有做怪夢,他很滿意。
果然是之前太親密惹的禍。
絕不是他對那小太監起了什麼怪心思……
婉嬪養了幾日,胎氣漸穩,紀衡便准她娘家女眷進宮探望。
婉嬪的母親出自小門小戶,性格有些懦弱,沒有主見,姑母倒有些強勢。這個姑母,就是孫蕃的母親。
這次進宮探望,婉嬪的姑母也跟著來了。
姑母的娘家在孫家面前也只算小門小戶,能當上孫府的當家主母,純屬僥倖,平時面上裝出一副剛強模樣,其實是色厲內荏。
娘家不夠得勢,總仰仗夫家鼻息,是她長久以來的心病。現在,娘家姪女懷了龍種,離妃位只有一步之遙,她在夫家人面前自然得意,說話也更有底氣了。
正巧,自己的親兒子被宮中閹貨算計,她正想讓准貴妃姪女來幫個忙,因此先找上弟媳,慷慨遊說了一番。不知內情的弟媳以為出了大事,就帶上大姑進宮看望女兒,想商量一下。
姑母見了自家姪女,淚涕俱下地說有個叫田七的太監看孫家不順眼,憋著壞水設計他們,兒子和夫君先後中計云云。
婉嬪因娘家承過孫家太多情,連忙安慰姑母,此事她定會處理。回想之前田七對自己的冷淡態度,新仇舊恨一起算,直接把田七歸到敵對陣營去了。
姑母又說:「太監們都是捧高踩低的貨,說句不中聽的,娘娘您從前失意過,他們定然不把您放在眼裡,如今您懷了龍胎,他們肯定會來諂媚討好。要我說,總要做一、兩樁事,給那些不長眼的奴才瞧瞧,誰才是真龍真鳳!」
最後兩個字著實合了婉嬪的心意。畢竟中宮空缺,有點志氣的誰不惦記那位子呢?
姑母又說了一番話,把婉嬪說得心動了,想修理一、兩個奴才,好立一立威。
當然,她不是笨蛋,就算田七是敵人,也不能隨便動,好歹是御前的人,教訓他,就是打皇上的臉。
只不過,這個太監實在不識抬舉,得知她有孕,連盛安懷看到她都要笑臉相迎,田七卻依然愛理不理,沒有意料中的逢迎討好。
真是豈有此理!
婉嬪一方面覺得田七看不起她,另一方面又覺得田七嫉恨她。是了,這太監想方設法地找孫家麻煩,孫家但凡有個不好,她也會被牽連!
與其坐等著田七使壞,倒不如先把這狗眼看人低的東西料理了,也好在娘家人和孫家人面前顯露一下地位,教人不敢再輕看她。
雖然御前太監不好動,但只要做得好,一擊必殺,誰又能說什麼?
想到這裡,婉嬪咬牙冷笑,溫婉的臉上現出一絲凶狠與快意。
田七不知道有人暗地裡算計她,只忙著盡心盡力地當皇上的好奴才。不過皇上不太給面子,這幾天陰晴不定得很,時而對她笑如三月春風,時而對她板臉如九月飛霜,且兩種方式可以隨時轉換。
田七只得默默腹誹,皇上哪是神經病發作,根本是精神錯亂。
精神錯亂的皇上偶爾會分出一點心思關心婉嬪,比如讓御膳房弄點補湯,還讓身邊看得上眼的人去送湯,以示對她的重視。
負責送湯的多是盛安懷或田七。
田七真的不待見婉嬪,婉嬪大概也不想看到她。所以每次她去婉嬪宮中送東西或傳話,總是公事公辦,一句話不多說。當然,也不敢怠慢。
這次田七要送的是銀耳竹笙蓮子湯,她帶著兩個乾清宮的小太監去了御膳房,讓兩個小跟班輪流提食盒,她自己空著手。
這樣做並不只是為了偷懶。田七在皇宮混了七年多,早就混成人精,遇上妃嬪懷孕,最容易出意外,萬一出了事,她和兩個小太監可以互相做證。
不僅如此,取湯的時候,她還找來了王猛。
王猛有個絕技,用聞的就知道裡頭有什麼藥材。田七每次給婉嬪送吃食,必定讓王猛先聞一聞,確保裡頭沒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她可不想成為宮闈傾軋的炮灰,被人當槍使這種事,經歷一次就夠了。
這次和以前一樣,田七去了婉嬪宮中,讓人放下東西,和宮女客套了兩句就離開。
沒想到,她剛回到養心殿,婉嬪宮中的太監便來報說,婉嬪娘娘突然肚子疼,已傳太醫診治。
田七心裡一咯噔。
紀衡看了田七一眼,沒說什麼,帶著她去了婉嬪所居的芭蕉閣。
芭蕉閣中種了許多芭蕉樹,肥大的葉片招展如傘,一遇雨天,雨打芭蕉的景致相當賞心悅目。現在天氣晴朗,粗壯厚密的芭蕉葉子連成一排,像是一堵翠綠的牆,佳木太過蔥郁,反倒襯得院落有些寂寥。
田七跟著紀衡,繞過一片翠牆,走進閣內。
因芭蕉閣在內宮偏隅,離養心殿有些遠,紀衡到的時候,太后和德順康三妃已到芭蕉閣了。因有太后坐鎮,閣內人雖多卻不亂。
紀衡看到太后,眉頭微微皺了一下,說道:「大熱天的,哪個奴才這麼沒成色,勞動母后過來。」
太后嘆氣道:「再不過來,哀家的好孫女怕是要做冤鬼了。」
其他妃子見太后如此說,紛紛露出悲痛的表情,至於心情到底如何,那就不得而知了。
紀衡聽太后如此說,知道事有蹊蹺,坐定後看向太醫,「到底怎麼回事?」
太醫答道:「回皇上,婉嬪娘娘因誤食紅花,動了胎氣,好在所食並不多,現在已無大礙,需要好生安養。」
紅花於孕婦來說是虎狼之藥,紀衡斥道:「伺候的人都是死的嗎?怎麼會讓主子誤食紅花?」
婉嬪身邊的大宮女連忙跪下回道:「皇上請息怒,奴婢們一直盡心竭力伺候娘娘,不敢有半點懈怠。只因那銀耳竹笙蓮子湯是皇上賜下來的,婉嬪娘娘心中感念聖恩,不願讓人試吃,自己吃了幾口,就……」說著,看了身旁的太醫一眼。
太醫會意,解釋道:「皇上,微臣已經驗過,那碗銀耳竹笙蓮子湯中確實摻了紅花。」
太后突然問道:「那湯是何人送來的?」
跪著的大宮女抬頭看向田七。紀衡也看著田七,目光幽沉。
其他人會意,這湯定然是田七送來的了。
田七只覺腳底竄起一股涼氣,順著後背直撞向腦門,只得先跪下,鎮定心神道:「回太后、皇上,那湯確實是奴才按照皇上的旨意送來的。不止奴才,另有兩名乾清宮的太監一併護送,我們三人可互相作證,未在湯水中動過手腳。」猶豫了一下,決定先不把王猛的驗證說出來。
翠珠是婉嬪身邊貼身伺候的宮女,聽田七如此說,先反問道:「一碗湯要三個人來送,難道不是欲蓋彌彰?」
田七答道:「事關龍種,小心駛得萬年船。」
「就算如此,你三人可以串通好了作偽證!」
「這位姑姑的意思,那紅花一定是我所放?」田七說著,抬頭看向太后和紀衡,「奴才一向忠心耿耿,巴不得太后和皇上兒孫滿堂,怎會加害皇嗣?」
太后不知道該不該相信田七,其實她滿喜歡這個小太監,可是深宮之事一向難說,搞不好有人買通了田七來對付婉嬪。
再看向身邊的德順二妃,她們暫理六宮,這類事情理應歸她們管,「妳們怎麼看?」
兩人都有些猶豫,不知如何回答。最重要的,她們不清楚皇上是什麼意思。
按理說婉嬪既然無恙,她們樂得做個順水人情,給她出一口氣,誰讓人家肚子裡有寶貝呢。但這事偏偏牽扯到御前的田七,皇上會不會護短?
不過,太監終歸是太監,和皇嗣是沒辦法比的。倘若田七真的參與其中,皇上再護短,也不會手軟。
想通了此中關竅,德妃說道:「事關重大,此事還需仔細調查,不宜妄下論斷。」實在查不清楚,就只能找替罪羔羊了。
順妃也是這個意思。
田七可不想被查,她不信這些妃子會好心到顧及一個太監的清白與否。倘若查不出真相,或是查出來的真相不符期待,最後倒楣的一定是奴才。
這時,翠珠又道:「太后、皇上,各位娘娘,奴婢有事要稟。」
「說。」
翠珠先看了田七一眼,才道:「娘娘似乎曾經得罪過這位公公。」
「這是什麼話,當主子的還怕得罪奴才?」
「奴婢失言。前幾日,婉嬪娘娘在御花園涼亭中閒坐,偶遇田公公,田公公以過節為由,索要賞賜,主子便給了兩個金餅子。
「田公公拿了金餅子,卻出言嘲笑,說婉嬪娘娘窮酸,不如別宮主子大方。娘娘好心解釋,反被他譏諷。娘娘情急之下斥責了幾句,田公公便負氣而去,走之前還揚言定要娘娘付出代價。」
幾句話,把一個又跋扈又貪婪的奴才刻畫得躍然在前,田七真佩服這宮女瞎掰的本事。
不過,本來她還在猜想此事到底何人所為,到這裡她就明白了,根本是婉嬪想算計她,不然翠珠也不會胡扯理由,加大她的嫌疑。
太后和妃子們聽罷,果然充滿疑慮地打量起田七。
唯有紀衡面無表情,只淡淡掃了地上兩人一眼,說道:「先把做湯和送湯的人關起來,事關皇嗣,朕要親自審理。」
德順二妃鬆了口氣,不用夾在中間了,太后看到紀衡終於對子孫上心,也略覺滿意。
田七就這樣被關到了宮正司,為了防止嫌疑犯們串供,他們都是住的單間。由於皇上親口下了旨,在事情查明前不許為難他們,所以田七的待遇還不錯,好吃好喝,看管她的人也很和顏悅色。
田七在宮正司對著牆壁入定,仔細思考了一下接下來的應對辦法。雖然她知道內情,但如果直接告訴皇上,婉嬪故意吃紅花陷害她,皇上一定認為瘋的是自己。
也就是說,即便說出真相,也不會有人信。
田七氣得直撓牆。她又一想,事情是婉嬪自己做的,證據、證人都不好找,弄不好就直接成了無頭公案,到頭來查不出真相,還是得有人扛罪。
和婉嬪結了仇的她,就是最好不過的替罪羔羊。
為今之計,只有自證清白了。
於是田七瘋狂地拍著門,「來人,我要見皇上!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向皇上稟報!」
考慮到田七的身分,宮正司的人立刻將話傳進御書房中,紀衡准許田七單獨見他。
田七倒是鎮定,也不玩抱小腿痛哭那一套了,她知道如果不說清楚,別說抱小腿,抱大腿都沒用。
「皇上,奴才對皇上一片忠心,絕不會做出謀害皇嗣的事!」先真誠地表個忠心。
「你來就是想說這些?」紀衡放下手中書卷,打量地上的人。
「其實奴才隱約知道此事內情,但怕說出來就會掉腦袋,懇請皇上讓奴才參與查證此事,拿到證據才好如實稟報。」
紀衡沉吟不語。
田七以為皇上覺得這個要求太過分,又補充道:「皇上若不信,自可派人監視奴才的一舉一動,奴才……」
「田七,」紀衡突然打斷他,「你不相信朕。」
田七一時啞然。
「不相信朕能還你清白?」
田七張了張嘴,答道:「能聽到皇上此言,已是奴才三生之幸。」
紀衡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想做什麼就去做吧,不要太張揚,朕倒要看看你能查出什麼來。」
田七謝恩出去後,紀衡垂目盯著案上書卷。良久,終於嘆了口氣。
田七不信他。
這個認知讓紀衡有點失望,他從一開始就知道田七不可能是凶手,就算不相信這小變態的人品,也要相信小變態的智力。
這麼拙劣的投毒手法,田七做不出來。
但是當著那麼多人的面,他拿不出有力的證據,就無法幫田七開脫,也只能先把人收押,待查清真相再說。
之所以主動把事情攬過來,也是擔心別人錯判,冤枉好人。
然而田七卻不信他,不相信自己能護住她!
紀衡心中突然湧出一種陰暗的想法──哼,等妳查不出來,看妳會如何向朕求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