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深秋的傍晚,天色很快就暗了下來。灰濛濛的暮色中飄著零星細雨,夾雜在迎面吹來的冷風中,帶著點點滴滴的涼意。
他撐著一把黑色雨傘,穿著一件黑色風衣,豎起領子,低著頭,匆匆走在人群之中,拐過兩個街口,進入一家西餐廳。
「阿碩,這邊這邊。」坐在靠窗位置的女孩子興奮地向他招手。
他收起傘,放進服務生遞過來的塑膠袋中,一邊報以回應地笑笑,一邊走過去。
「怎麼那麼晚?我等得都快餓死了啦!」女孩嬌嗔地抱怨著,忙不迭翻開桌上的菜單,道,「你想吃什麼?我剛才都已經想好了哦。」
他看著自己面前的那份菜單,沒動,說:「妳點就可以了,我吃什麼行。」
女孩翻菜單的動作忽然停頓了一下,抬起頭,皺眉看他:「阿碩,你最近是不是都沒有好好吃飯?突然間瘦了好多,臉色也很差,怎麼回事?」
「啊?有嗎?」他條件反射地摸了摸自己凹陷的臉頰,掩飾地笑了笑,說,「也許最近工作太忙了吧,有點累。」
「你呀,工作固然重要,可是也別忘休息哦,要是你病倒了我怎麼辦?」
女孩笑著朝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隨後叫來服務生,指著菜單點了一大堆足有四人分量的食物,又補充道:「今天我發薪水,難得請客一次,你就多吃點吧。」
他乾巴巴地笑笑,沒有出聲。
很快,一盤盤香氣撲鼻的佳餚端了上來,有新鮮的沙拉、現烤的小牛排、芝士焗薯蓉、蔥香茄汁義大利麵、奧爾良烤翅、蜜汁牛肉丸,外加一大疊吐司培根卷,幾乎鋪了滿滿一桌,看上去就令人忍不住食指大動。
可他看了卻不禁面色發青,像在逃避什麼噁心事物似地,不自覺地皺著眉頭向椅背靠了靠,說:「妳也點得太多了吧,我們才兩個人,肯定吃不完。」
女孩嘻嘻一笑,不以為然,自顧自地抓起刀叉,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可他仍然沒有動,僵直著背脊乾坐在那裡,勉強抑制著一陣陣反胃的感覺,看著對面的她大快朵頤。
「阿碩,你怎麼了?為什麼不吃啊?」
女孩吞下一塊汁香滿溢的小牛排,不解地望向他。
他費力地咽了口口水,咧嘴笑笑,含糊地應道:「哦,好,我吃,我吃。」
說著,他慢慢拿起刀叉,扠起餐盤中一顆香噴噴的牛肉丸子,想要放進嘴裡,可手卻凝滯在半空,怎麼都動不了。
他知道,這是他心裡在抗拒,抗拒美味,抗拒食物,抗拒一切可以吃的東西。
「阿碩,你沒事吧?」女孩疑惑地看著他,「難道你不餓?」
他愣了一下,表情有些微妙。
他怎麼會不餓呢?他已經差不多兩天兩夜沒有進食了,只靠喝水在維持。他明明就已經胃袋空空饑腸轆轆了,可看到食物卻仍然沒有胃口,甚至還覺得噁心。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吃不下東西的?他記得一開始自己只是有點厭食,這也不想吃那也不想吃,看到什麼都倒胃口。他以為那是工作太累導致的,以為過一段時間就會慢慢好起來,可是隨著時間推移,他的症狀卻越來越嚴重,嚴重到一看到食物就想吐。
他也去看過醫生,醫生說是厭食症。
可他心裡清楚,這,根本不是厭食症。他想要吃的,並不是桌上那一盤盤美味佳餚,他知道自己內心渴望著的,究竟是什麼。
他感到害怕,卻不敢告訴別人。
「阿碩。」對面的女孩叫他,「你怎麼了?是不是生病了?」
他回過神,搖搖頭,擠出一絲蒼白的笑,說:「沒,沒事。」
說完,他硬著頭皮將手中的那顆牛肉丸子塞進了嘴裡,機械而用力地咀嚼了幾下,就好像在啃食什麼令人作嘔的蛆蟲一樣,最後,咕嚕一下,吞了下去。
「怎麼樣,我推薦的這家餐廳味道還不錯吧?」女孩笑咪咪地望著他。
「嗯,不錯,不錯,唔……」話還沒說完,突然感覺一陣反胃,他趕緊捂住嘴巴,站起身,飛快地跑向洗手間。
身後傳來女孩的一聲驚呼。
「阿碩,你怎麼了?」
他卻頭也不回,一口氣撲到洗手間的洗手臺邊,哇地一下,將剛才吞下去的牛肉丸子連同胃液一起吐了出來。
全部吐乾淨後,那陣陣噁心的反胃感才終於消失。他慢慢喘息著,有氣無力地撐在洗手臺邊緣,看著裡頭零碎黏膩的穢物,打開水龍頭,一點一點地沖掉。
這時,咕嚕嚕的一聲突兀聲響傳進耳朵裡。聲音並不大,可他聽得真真切切,那是他的胃在餓得實在受不了的狀況下發出的哀鳴。
好餓。他努力咽了口口水,可是不一會兒,餓扁的肚子又發出了一連串咕嚕嚕的抗議。
他已經無法忍受了,他好想吃東西,好想痛痛快快地飽食一頓,否則再這樣下去,他恐怕會活活餓死。
他緩緩抬起臉,目光呆滯地看著鏡子裡那張顴骨突出、兩頰凹陷,面容憔悴得不成人形的臉。
好餓,真的好餓……
他用力咽下唾沫。深陷的眼窩中露出了一絲極其痛苦的神色。
不行了,真的餓死了……好想吃……好想吃啊……
他的視線緩緩下移,木然地看著自己的右手,一點一點地抬了上來。
他在恐懼著,卻又難以掩飾地露出饑渴難耐的迫切表情,他不斷咽著口水,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的手。
男人指節分明而又粗糙的手指,其實根本沒有多少肉,可是他——
嘎啦啦的一聲,牙齒咬斷骨骼的聲響如同一道驚雷劈進了他的大腦。
他猛然一愣,茫然地看著鏡子裡的男人。男人滿嘴血紅,正神情滿足地咀嚼著自己的手指,就像在啃食一隻肥美的生鮮豬蹄。
不!不!他驚恐萬狀地搖著頭,一步步後退,卻仍然停不下來。因為他實在太餓了,好不容易吃到一樣心儀的美味,怎麼可能停得下來?
吞下一根食指之後,似乎完全感覺不到疼痛一樣,他又用力咬斷自己的拇指,在鮮血淋漓的嘴裡咀嚼,發出「嘎啦啦、嘎啦啦」的脆響。深紅色的血水沿著蒼白的唇角一道道流淌下來,就好像吃了一嘴油膩食物後溢出的香濃汁水。
不!不要!停下來!停下來!
他絕望地哭了起來,流出的淚水混合著鮮血一同滴滴答答地落下,可他卻仍舊沒有辦法阻止自己吞食的強烈欲望和衝動,就這樣,一口一口地咬碎自己的十根手指,津津有味地咀嚼後,吞下……
第一章 離奇自殺
晚上九點,星月無光,沉沉的天空一片漆黑。
雨,越下越大,劈里啪啦地橫掃在窗玻璃上,發出一片沉悶的聒噪聲響。
葉逍剛回到家裡沒多久,正舒舒服服地靠在沙發上,津津有味地吃著手裡的一碗泡麵。香濃的味道飄滿了整間客廳,他很餓,吃得狼吞虎嚥心無旁騖,以至於在突然間聽到手機鈴聲響起時,差點被一口麻辣湯麵嗆死。
「咳咳……咳咳咳……咳咳……喂?」
他側著頭,用腦袋和肩膀夾住手機,一邊抓起桌上的水杯猛灌了一大口,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咳嗽,卻聽到電話那頭冷冷地蹦出來兩個字。
「命案。」
「哪裡?」
「C區F街11號。」
「收到,馬上來。」
葉逍掛了電話,顧不得吃到一半的晚飯,立刻騰地從沙發裡跳起來,卻因為動作幅度太大,一不小心打翻了手裡的泡麵,頓時,濃濃的醬色湯汁潑了一身。
「啊!該死!」
他被燙得叫了一聲,低頭看看自己的襯衫,卻無計可施,只能迅速抓起外套衝出家門。沒辦法,誰讓他是個刑警呢,執行任務永遠排在第一位。
急急忙忙地趕到命案現場,已經被暴雨淋得渾身濕透,葉逍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瞇眼看了看,發現那是一家西餐廳,周圍已經攔起了一道道黃色警戒線,他剛要跨過去,卻被一條手臂擋住了。
「對不起,請出示證件。」
葉逍一愣,留著半條腿在警戒線外,對著警衛員燦爛地露齒一笑,示意他等一下,隨後伸手掏了掏上衣口袋,卻僵了一下,又摸了摸褲袋,又僵了一下,悻悻地抬起頭,笑容越來越尷尬。
「呃……那個,我好像忘在家裡了。」
「對不起,先生,這是規定。」新來的警衛員不依不饒。
無奈,葉逍只得狼狽地退了出來,站在雨中無措地撓了撓頭,內心掙扎了幾秒,終於還是摸出手機,撥了個電話,壓著聲音道:「喂,蘇沐,你能不能出來接我一下?」
於是,一分鐘後,一名西裝筆挺的年輕男子從餐廳裡走了出來,撐著把雨傘,站在離葉逍五步之遙,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冷聲道:「下次要是再忘了帶證件,我叫後勤組做塊鐵牌掛在你脖子上。」
葉逍嘿嘿一笑,心虛地說:「下不為例。」
蘇沐冷冷瞥他一眼,剛要轉身,卻看到渾身濕淋淋的葉逍厚臉皮地擠了過來,蹭了他一肩膀的水。
「喂,別那麼小氣嘛,雨傘借我一點。」
蘇沐嘖了一聲,不耐煩地皺了皺眉,不經意間似乎聞到清冽的空氣中飄來一絲奇怪的味道,好像……好像泡麵。
葉逍尷尬地看看自己沾滿湯汁的襯衫,趕緊悄悄把外套的鈕釦扣了起來。
兩人一同走進了命案現場。
這是一間餐廳的男士洗手間,地方不大,有門無窗,一走進去便有一陣濃濃的血腥味撲鼻而來,嗆得葉逍幾乎把胃裡的麵也要吐出來了。他戴上一副乾淨的白手套,捂著鼻子,小心翼翼地跨過地上的粉筆記號,在裡面巡視了一圈。
洗手間裡的場景可謂用「慘烈」二字來形容,洗手臺邊,鏡子上,牆壁上,到處噴灑著斑駁血跡,地上的大灘鮮血更是讓人看了觸目驚心,而在那些肆意流淌的濃稠血液中還隱約可見一小段一小段的森森白骨。
一個大約三十多歲的男人歪斜地倒在地上,兩頰凹陷,瘦骨嶙峋,可是那雙死灰色的眼珠卻突兀地圓睜著,半開半合的嘴巴裡似乎含著什麼東西。
葉逍強忍著令人作嘔的腥味,蹲下身,將原本側躺的屍體翻了過來,緊接著倒抽了一口冷氣。屍體那兩條光禿禿的手臂,莫名地沒了一雙手掌,沿著手腕處露出一截血肉模糊的斷臂,斷面並不平整,而是坑坑窪窪,四周殘留了不少肉末纖維,就好像是被某種野獸咬爛後撕扯下來一般。
可這裡是市區,是一家餐廳,哪來的野獸?
葉逍蹲在那裡愣了半晌,隨後緩緩伸手,從已經冷卻僵硬的屍體嘴裡費力地挖出來一團血淋淋的東西,捏在手裡看了看。
「怎麼回事?這人怎麼死的?」
葉逍抬頭疑惑地看看蘇沐,而後者抱臂站在一旁,冷漠地說了句:「從某種程度上說,算是自殺。」
「自殺?」
「是的,他咬碎自己的雙手吃了下去,動脈破裂,失血過多死亡。」
「吃了下去?你是說,他的手是自己吃掉的?」
「是的。」
蘇沐仍然一臉平靜,就好像在敘述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而葉逍卻已經張著因震驚過度而合不攏的嘴巴失聲叫了起來:「天!這、這怎麼可能?」
蘇沐拿冷眼看他,說:「好歹你是個刑警,請不要這樣大驚小怪。」
葉逍愣了一下,偷偷看了看四周,卻發現正在採集指紋的兩名鑑識科同僚向他投來了鄙夷的目光,於是趕緊收斂了誇張的表情,清了清嗓子,說:「呃……我是說,這裡是餐廳,他吃什麼不好偏偏要吃自己?」
「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
「好吧,第一發現人呢?」
「是餐廳的顧客,正在隔壁的員工休息室做筆錄。據他說,他進洗手間的時候看到死者就已經是這個樣子了。」
「所以說,他並沒有親眼看到死者吃自己的手?」
「是的。如果親眼看到的話,恐怕現在我們要送他去看心理醫生了。」
「那個在外面哭哭啼啼的女孩子是誰?」
葉逍用下巴指了指坐在大堂裡的一名悲傷落淚的年輕女子。
「死者的女友,兩人交往半年,今天算是他們的一次約會。」
「約會……唔,她有沒有提供什麼有用線索?」
「她好像什麼都不知道。」蘇沐聳了聳肩,「對於男友吃掉自己的雙手這件事,她好像比你表現得更震驚。」
葉逍抽了抽嘴角,斜眼看看自己的搭檔。
果然,蘇沐那張嘴最擅長的就是諷刺別人,尤其是諷刺他。
不一會兒,死者的屍體被裝進了一個黑色膠袋裡抬走了,空蕩蕩的洗手間裡只剩下一片狼藉的血汙和滿室腥味。
葉逍感覺胃有點隱隱作痛,慢慢走到餐廳門口,用力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點燃一支菸,緩緩抽了起來。
如果不是他殺的話,那麼這起命案也就到此為止了,一切就看法醫部的解剖結果。要是死者的肚子裡真的是他自己的手,這個案子最終會被定為自殺。可是,這樣真的合適嗎?這個人究竟有什麼理由要啃掉自己的雙手?若只是為了自殺,不管是割腕還是跳樓,相信都要比這種方式來得痛快。
唉,現在的人啊,真是什麼餿主意都想得出來。
葉逍一邊抽著菸,一邊嘆了口氣。
室外淅淅瀝瀝的夜雨已經有了快停止的跡象,迎面吹來的冷風中夾著星星點點的冰涼雨絲,葉逍緊了緊外套,很快抽完了手裡的菸,正打算轉身回去看看現場還有什麼其他線索可尋,不經意間,眼角的餘光卻瞟到了一抹白色人影。
他轉過頭,看到不遠處站著一個窈窕的女人,穿一身別致的白色短風衣,燙一頭長波浪捲髮,一手拎著精緻的小皮包,一手撐著把傘,長時間地佇立在斜對面的路燈下,透過餐廳一側的落地玻璃,正神情專注地往裡面張望。
她微微踮著腳尖,伸長脖子,臉上帶著迫切,似乎很急切地想要知道些什麼,可又不敢靠得太近,只能像這樣不近不遠地偷偷窺視。
葉逍看了她半晌,總覺得這女人有什麼地方不對勁。而這女人也神經緊張地看了餐廳半晌,絲毫沒有注意到別人的目光。
「喂,妳——」
葉逍遠遠地叫了她一聲,還沒來得及走過去,發現有人看到自己的女人就趕緊頭也不回地跑開了。
葉逍追了過去,卻看到女人迅速鑽進了一輛計程車,絕塵而去。
「真是奇怪,為什麼要逃?」
葉逍不明所以地皺了皺眉,卻也沒多想什麼,轉身走了回去。
兩天後,驗屍報告出來了。
解剖結果表明,死者胃裡的,的確是他自己的手,而且這個人死前將近四十八小時都沒有任何進食,他唯一吃過的食物,只有自己的一雙手——如果這勉強可以算是食物的話。
既然沒有兇手,至此,這件案子算是告一段落。
這天下午,明媚的陽光越過窗臺,鋪灑在T區警署罪案調查科特案組的辦公桌上,葉逍懶洋洋地靠著椅背,舉起自己的右手,攤開手掌,對著耀眼的光芒瞇起眼睛看了看,喃喃道:「喂,你覺得自己的手,真的會有那麼好吃?」
他這句話的詢問對象,當然是辦公桌對面的搭檔,蘇沐。
蘇沐卻頭也不抬,依舊整理著自己的檔案筆記,淡漠地回了句:「你試試看不就知道了?」
葉逍無趣地撇了撇嘴,收回手掌,托著下巴,似乎陷入了某種沉思,短暫的沉默中,忽然聽到旁邊傳來一陣陰惻惻的笑聲,嚇得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拜託,黴女,請妳不要總是笑得這麼恐怖好不好?」
葉逍將目光無奈地轉向旁邊那位整個特案組辦公室裡唯一的女性,梅玫。
梅玫合上手中的書,緩緩抬起臉,黑色長髮半遮掩下的白皙面龐逸出一絲詭異的微笑。她說:「人類的一雙手,可是這世間的至尊美味哦。」
輕柔的語調緩慢飄過,彷彿一陣陰風,冷得葉逍禁不住一抖。
「你知不知道,世界上什麼東西最喜歡吃人類的手?」
梅玫似乎意猶未盡,側過身體,幽幽笑著,探出臉,靠向葉逍。
葉逍條件反射地往後退了退,抽著嘴角問:「什、什麼東西?」
梅玫彎起唇角,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笑容,低聲道:「美人魚。」
「美人魚?」葉逍困惑地眨了眨眼睛,「妳是說,那個總是胸前遮著兩片貝殼,燙一頭爆炸長捲髮,下半身總是套在一個魚尾睡袋裡的美人魚?」
「沒錯,就是那個美人魚。」梅玫點了點頭,悠悠道,「據說,美人魚並非只活在童話世界裡,而是真實存在的生物。和傳說中的一樣,美人魚的外表酷似人類的美少女,可是它們沒有靈魂,只是一具空空如也的漂亮軀殼,而美人魚最渴望的,就是得到人類的靈魂。
「它們覺得,人類的靈魂是寄居在一雙手裡的,因為人類和其他動物最大的區別就是手。人的手是如此靈活巧妙,可以創造出無數奇跡,所以,美人魚最喜歡吃人類的手,為了得到靈魂。」
徐徐說完,末了,梅玫又輕輕加了句:「說不定,那個男人不是自殺,他的雙手是被美人魚吃掉的哦。」
葉逍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老半天才反應過來,沒好氣地說:「喂,好歹妳也是個刑警,那些奇奇怪怪的書能不能少看點?」
「不相信就算了。」
梅玫朝他詭祕一笑,笑得葉逍頭皮發麻,還沒來得及調整狀態,便突然感覺領口一緊。回過頭,蘇沐不知何時已經悄無聲息地站在了他背後,一手扯住他的後衣領,冷聲道:「走。」
「走去哪?」葉逍趕緊拉住自己的領口,皺眉道,「拜託你說話不要總是這麼省好不好?真是的,怎麼就沒一個正常的……」
「有案件。」蘇沐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晃了晃手機。
案件這東西,有時候就是這樣,要麼不來,來起來就接二連三,這並不是什麼危言聳聽。當葉逍一路鳴笛開車到案發現場的時候,看到那具從十九樓墜落下來的屍體,滿腦子只想說一句話:這世界簡直太瘋狂了。
因為他看到了那條似曾相識的血淋淋手臂。
是的,雖然這個人是跳樓致死,但是他在跳樓前吃掉了自己的右手。
蘇沐仍然很鎮定,神情一如既往地波瀾不驚,有條不紊地做著現場勘查工作。
周圍已經陸陸續續聚集了不少圍觀人群,大家又是吃驚又是害怕,但還是忍不住好奇地對著屍體指指點點。當然,眾人的議論焦點不外乎兩點:這個人為什麼要跳樓?他的右手哪裡去了?
而這兩點,也正是警方最想知道的。
目前基本可以排除他殺,這是個獨居的單身男人,命案發生的時候只有他一個人在家裡,所以不會是別人把他推下樓的,是他自己選擇了跳樓。可是自殺前,他為什麼要吃掉自己的手?
葉逍百思不得其解,正傷腦筋地對著地上那具摔得血肉模糊的屍體發愣,一抬眼,倏忽間瞟到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
又是那個女人!那個之前曾在案發餐廳遇見過的白衣女人!
她今天穿了一身粉藍色的長袖連身裙,背著一只價值不菲的名牌包,正畏畏縮縮地隱藏在圍觀的人群之中,不知道是因為吃驚還是害怕,她一手捂著嘴巴,瞪大眼睛,直直地望著地上的屍體,精緻的妝容下,面色有點蒼白。
兩次都在案發現場見到同一個女人,這,應該不是巧合吧?
葉逍站了起來,大步走向人群,剛走到一半,那個女人也看到了他,馬上轉頭就跑。還好這次葉逍早有防備,一個箭步衝了過去。女人踩著細高跟鞋,跑著跑著腳一扭,差點跌倒,還好葉逍及時扶住了她。可是就在葉逍拉住她衣服的同時,女人突然間高分貝地尖叫了起來,就好像對方在當街非禮她一樣。
葉逍無奈地舉起雙手,安撫道:「別緊張別緊張,我是警察。」
女人驚魂未定地喘了幾口氣,花容失色地看著他。
「呃……這位女士,我有點事想問問妳。」葉逍撓著頭,說,「請問妳是不是能協助警方調查,跟我回局裡做個筆錄?」
女人愣了一下,隨即臉色變得更加慘白,一邊後退一邊搖頭,驚慌失措地說:「不,我什麼都不知道……不要問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葉逍苦笑了下,根據他的經驗,說什麼都不知道的人,最後往往是知道得最多的那一個。雖然對方極不情願,不過最終,他還是把這個女人帶回了警局。
她叫秦霓,今年三十二歲,不過這一點都看不出來,她保養得非常好,看上去仍然像個二十多歲的妙齡女子。
審訊室裡,秦霓坐在對面,喝了口葉逍遞給她的茶水,問:「我能抽根菸嗎?」
葉逍做了個「請便」的手勢,於是,秦霓從包裡取出一支細長的女士香煙,動作嫻熟地點燃,深吸了幾口之後,長長地出了口氣,終於,緩緩放鬆下來。
「你想問什麼就問吧。」她向後靠進椅背裡,想了想,又補充道,「不過,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葉逍尷尬地抓抓頭,笑著說:「其實我也不知道該問妳什麼,但是妳知道,我是個刑警,刑警天生就有一種直覺,呃……或者說,是職業病吧,兩次在命案現場遇到同一個路人,多少總會起疑心。」
秦霓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抽了口菸。
葉逍停頓了下,說:「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妳應該認識今天的死者吧?」
「魏錦平是我以前的男友。」秦霓很爽快地回答。
「那麼歐陽碩呢?」
秦霓沉默了一會兒,說:「歐陽是我的老同學。」
這兩個答案並不意外。葉逍看著她,她的神情很坦然,不像是在撒謊。
魏錦平,歐陽碩,分別是這一次和上一次死者的名字。
「今天妳為什麼會在案發現場?」
「是魏錦平打電話約我,說有事情要和我談,可是等我趕到的時候就已經看到……」秦霓頓了頓,眼睛裡閃現出一絲痛苦,「……看到他躺在那裡了。」
「他有沒有說要和妳談什麼事情?」
「沒有,他說這件事一定要見了面再談。」
「那妳有沒有大約猜到是什麼事?」
秦霓微微一愣,垂下視線,不自然地抓了抓脖子上的圍巾,搖搖頭,說:「我猜不到,我們已經好多年沒見過面了,之前彼此也沒有任何聯絡。」
說完,她在菸灰缸裡摁滅了手中的煙,神色明顯黯淡了下來。
葉逍注視著她,沉默了片刻,問:「那麼上一次呢?妳為什麼也在案發現場?」
秦霓咬著略顯蒼白的嘴唇,目光遊移不定,想了好一會兒,最終說了四個字。
「路過而已。」
「路過?」
「是的,那天我恰巧經過那家餐廳,就是這樣。」
秦霓低著頭,緊了緊脖子上的圍巾,不再多語。
葉逍蹙起雙眉,看著她。他知道她在撒謊,卻也無可奈何。那個案子早已結案了,歐陽碩的的確確是自殺,不管出於什麼原因,不管是不是與這個叫秦霓的女人有關,他都無權再追究什麼。
過了一會兒,秦霓說:「葉警官,你都問完了嗎?我還有事,趕時間。」
葉逍沉吟片刻,實在找不到其他理由把她扣留下來,最後只能笑笑,說:「多謝妳的配合。」
秦霓乾笑了一下,應道:「哪裡,協助警方調查是應該的。」
說完,她拿起包包,頭也不回地走了。
「怎麼樣,有線索嗎?」蘇沐抱臂靠在審訊室外的牆壁上,看著葉逍。
葉逍嘆了口氣,搖搖頭,說:「沒問出什麼結果,不過,為什麼我總覺得這個女人有點奇怪,可又說不出來哪裡奇怪……」
蘇沐轉過視線,望著秦霓漸行漸遠的背影,緩緩道:「是圍巾。」
「圍巾?」葉逍愣了一下,半秒後,恍然打了個響指,道,「對啊,是圍巾!我怎麼就沒想到呢!」
第一次在餐廳外面見到秦霓的時候,就覺得她怎麼看怎麼不舒服,第二次見到,這種違和的感覺更加強烈,葉逍一直沒找到原因何在,現在被蘇沐一語道醒夢中人,沒錯,就是因為圍巾。
兩次遇到秦霓,她的脖子上都圍著一條厚厚的圍巾,雖然花紋和款式都和衣服搭配過,但是現在這種天氣,還不至於冷到要裹圍巾的程度,而且剛才審訊室的溫度是恆溫在攝氏二十五度,葉逍都熱得脫了外套,秦霓卻仍然用厚圍巾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現在想來,這一點的確是非常之奇怪。